第八章
Chapter 08
我把小织带回风凌镇时，师父很高兴，他看着小织接连说了几声好。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师父如此高兴，他的笑容很明朗，就连眉宇间常年不散的阴霾也消失不见了。就如同一个寻常的长辈，寻常的老人一样为着后辈的幸福而喜形于色。
让我高兴的是，小织的表情举止一直都很得体，即使面对师父狰狞可怖的脸时，也始终恭敬，满脸笑容。
那年下雪后，我决定收手。我已经从江湖中得到了最珍爱的女人，也得到了让所有人艳羡的魔刀和刀法，所以，我该知足，好好生活。
我把那把前前后后总共花费了八两银子的短刀收了起来，我也不再半夜爬起来勤奋练刀了，我把所有时间都用来陪伴师父和小织。这样简单平凡的生活竟让我原本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确实，生活不该只有激情，总也要归于平淡。
小织的来历，我从没过问，也没必要过问。我知道我爱她，我想要陪她生活，这就足够了，这份心意不会因为她来自什么地方或者有着怎样的身份而改变。
我和小织的婚礼很简单，也很温馨。我们由师父这个长辈做主，另外请了些街坊邻居和一些熟客作为见证，在小铺中摆了几桌酒席，就此成婚，结为夫妻。
婚礼那天的雪下得很大，窗外的梅花也开得很艳。
我在门口，铺内，以及婚房中都贴满了大红的囍字。
屋外寒风冷冽，屋内却温暖如春，我喝了很多酒，唱了很多歌，我甚至恨不得纵马狂奔，将自己的幸福大声地告诉每一个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
婚后，我和小织的生活很平淡，也很幸福。我们不至于为生活担忧，师父闯荡江湖多年，早已积蓄下了庞大的财富，而我这小铺的也算得上生意兴隆，顾客盈门。至于来历神秘的小织，对于金钱更是没有什么概念，那把镶满了宝石的剑鞘就足以令人汗颜了。
如果没有那一日的话，我想幸福可能真的会这么持续下去吧，和我最尊敬的师父，以及最爱的女人这么简单无忧地生活着。
但你们都知道，人生是没有如果的。现在你们听我在回忆，说着那些年的故事，那就说明，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发生，已经不可挽回，所以，你们能从我这里学到的最好的东西，就是要珍惜幸福。
那是我们婚后的第三个冬天。
那年我二十二岁，那时大雪纷飞，梅花正艳。
我在给客人煮面的时候，听到了小织的惊呼声，我从里间跑出来时，就看到了铺外站着的三个风尘满面的男人。
他们牵着马，身上和马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落雪，正站在台阶下紧紧地盯着小织。旁边两个男人的腰间都挂着长刀，一左一右地护着中间那个眉目清秀，一身锦衣裘袍的年轻男人。
看到眼前这熟悉的一幕，我突然想起了师父和我初次相见的场景。命运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和你不期相遇，悄然无声。
小织手中的簸箕已经落在了地上，簸箕里的几条腊肉跌在了雪地里，显得很是惹眼，但小织却根本没有在意，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年轻男人，面露惶恐之色。
我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将小织挡在身后，平静地看着台阶下的三个男人。
“呵呵，小妹倒是好兴致，看来这几年过得还算不错。”那个年轻男人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我，然后缓缓跺到梅树前，伸手攀过一枝梅花，凑过去细细地嗅了一嗅，这才满意地重新回过头打量着我俩。
“二哥。”小织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用力挤出了一丝笑容。
“不请二哥进去坐坐吗？自从得到了你的消息，我可是一路从扬州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那男人弯起嘴角和善地笑了笑。
小织上前几步，有些吃力地弯下腰，将地上的簸箕捡了起来，再要伸手去捡那几条腊肉时，却被我一把捉住了手腕。
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将腊肉从雪地中捡了起来，然后转身将腊肉放进小织抱着的簸箕中，这才冲着她笑了笑。
小织看了看我，眼中的担忧之色这才稍微淡了下去，然后她上前两步，坚定地站到了我身边。
“二哥，以前的事情都已过去了，你们又何必苦苦相逼呢？”小织轻叹了一声，然后缓缓说道。
“看到小妹过得开心，二哥自然也替你高兴。为了我那惹人怜爱的外甥，我可是特意带了礼物匆匆赶来的。还好，在孩子出世前及时赶到了。”那男人笑吟吟地看了看小织已经高高隆起的小腹。
但是在听到男人提起孩子时，小织挽着我的胳膊却颤抖了起来，脸色越发苍白了起来。
“对了，大哥让我带话给你，说当年的事情是他考虑不周，错不在小妹你，为此我们杨家也付出了足够的代价，所以大哥希望你能原谅他。对了，大哥还特意让我给你带了些你最爱吃的话梅和糕点，还有些安胎养神的补药。”男人轻叹一声，然后略带歉意地缓缓说道。
“二哥进来说吧。”小织看了看又开始飘雪的阴沉天空，这才侧身将路让开。
“把马牵去马棚里安顿好，再把家里给小妹捎的礼物都拿进来。”那男人转身对身边的两名护卫吩咐道。
待护卫牵着马朝后面的马棚走去时，男人又温和地冲我笑了笑，这才缓缓地走进了铺中。
“雪枫，这是二哥。”落座后，小织才略带歉意地冲我介绍道。
“二哥。”我冲男人行了一礼，然后又转身对小织宽慰地笑了笑。
“是二哥不好，你们都成亲这么久了，我才赶过来给你们道贺。不过，我这倒是真省事了，连外甥的满月酒都可以凑一起吃了。”那男人朗声一笑，然后接着对我说道：“刚听说小妹嫁人时，我们弟兄几个便暗自猜测，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将我家小妹给收服了，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啊！”
“二哥过奖了！”我谦逊地回答道。
这时，伙计才将几碟小菜和两坛酒送了上来。我拍开泥封，先给男人倒上一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管小织，只给自己倒了一碗。
“呵呵，来，好妹夫，咱俩先干上一碗。小妹这些年多亏有你照顾，要不她这刁蛮小姐的性子可不知要吃多少苦！”
“二哥！”小织有些羞恼地白了男人一眼。
“都嫁作人妇了，还不把你那小性子收一收！”男人继续调笑道。
“呵呵，小织跟着我，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啊！”我把碗中的红豆烧一饮而尽，这才笑着说道，然后端起酒坛给男人重新满上了一碗。
那桌酒吃地很是愉快，气氛也一直很融洽。
我们一直聊到天黑，男人看到小织有些累了，这才识趣地主动提出要回客栈休息。我和小织也没过多挽留，一直将他送到街边才回去安歇。
“雪枫，对不起。”小织将脸贴在我的背上，小声说道。
她的胳膊紧紧地搂着我的腰，很是用力，似乎怕我会突然消失一般。
“好啦，傻丫头，说这些干嘛。”我翻过身，捏了捏小织的鼻子，宠溺地说道。
“我没想到，家里能这么快就找到我。”沉默了一会儿后，小织才柔声说道，“你应该也猜到了，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好啦，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我会照顾好你和儿子的。”我伸手在小织高高隆起的小腹上轻柔地抚摸着。
“雪枫，你听我说完。”小织抓住我的手，认真地看着我。
“好，那你说，我听着。”我反手握住小织的手掌。
“你知道四海帮吗？”小织问我。
“听说过。”我想了想，然后回道。
四海帮的名头，我自然是听说过的。这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江湖帮派，雄踞数州之地，帮中高手无数，更是黑白通吃，十分难惹。其现任帮主上官人杰更是武功了得，心机过人，实为人中龙凤，就连师父对他也是推崇有加，轻易不肯招惹。
“我杨家就是四海帮的一个下属家族，虽然在明面上不显，但实际上操纵打理着四海帮很大的一部分地下势力，与四海帮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小织缓缓说道。
“本来以我家的势力，几乎能够和帮主所在的上官家平起平坐，甚至一夺帮中大权。但在我们杨家最为鼎盛时，我爹却被贼人所害。我爹是我们杨家第一高手，在四海帮中也是仅次于上官人杰的存在。爹爹在世时，没人敢对我杨家指手画脚，阴奉阳违。但我爹去的实在太早了，根本没来得及留下任何布置，于是一夜之间，我们杨家便成了众矢之的。外面的一些仇家碍于四海帮的强大势力，并不敢对我杨家太过紧逼，但帮中原本被我杨家压在下面的家族却蠢蠢欲动起来，甚至就连我杨家内部，一些觊觎家主之位的叔伯们也开始争权夺利。内忧外患，再加上上官家的打压，我们杨家彻底沦为了一盘散沙，再也不复昔日威名，没落已是不可阻挡的局面，甚至隐隐有了被人吞并的危险。”
小织的声音有些低沉，显然那段记忆并不美好。
“大哥，二哥为了家族的存亡做了很多努力。特别是大哥，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去练那计都剑法。”
听到计都剑法时，我的心里便是一颤。计都剑法这种禁忌功法，虽然能让练习的人武功进展神速，但是其透支的潜力和生命力却是不可逆转，无法弥补的，一旦练习就再也无法停止。换而言之，学了计都剑法后，武功越高，死地越快。
小织说到这里就又停了下来，勾着头，肩膀轻轻地抖动起来。我伸手去摸她的脸颊，却摸到一片冰凉。
“都过去了，小织。都过去了，我会保护你的。”我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后来，杨家在大哥的努力下，终于渐渐恢复了一些元气。但上官家自然不想看到杨家在大哥手中重新强大起来，就故意将一些危险之极的任务交给我杨家子弟处理，大哥和二哥也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危机才侥幸活了下来。后来，为了给家族留下更多的发展时间，大哥答应了上官家联姻的请求，决定将我许配给上官人杰的儿子上官奇。而上官家则答应将上官奇立为帮主继承人，并且承诺我和上官奇的儿子可以继承帮主的位置，让上官家和我杨家世交好。”
“这种话怎么能信？”我摇了摇头。
“是啊，上官家不过是想将我杨家的潜在势力全部掌控而已，所谓的联姻不过是一个借口。但大哥同样需要时间来发展，所以不顾我的反对，一口将婚约应承了下来。”
“不要怪你大哥，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他心里也不好受。”默然片刻后，我才开口劝解道。
“我去红枫山庄那次是第一次离家出走，幸运的是就这么遇见了你这个呆头鹅。”小织的声音终于渐渐轻快起来。
“我离开你后，很快就被家人给抓了回去，不得已，大哥只好将我圈禁了起来。但没想到的是，上官奇那个混蛋居然想趁着探望我的时候图谋不轨。”小织咬了咬牙，然后才接着说道：“我早对他有了防备，就借机给他下了药，然后趁乱逃了出来。我原本听到江湖传言，说魔刀传人一直找我，我还不信呢，又想起上次你这个笨蛋告别的时候竟没告诉我你的地址，这才回了枫林镇，没想到却再次遇见了你。”
“所以你才那么干脆地就跟着我走了？”我有些好笑地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
“把我带回家，你还不愿意啊？”小织不依不饶地在我腰间掐了一下，直到我喊疼了，这才得意洋洋地松了手。
“我倒是没想到上官奇在我逃走后，竟莫名其妙地死了。我记得我下的只是沸石散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家伙却这么死了，也不知是不是我下错了药，总之上官家非要我偿命。闯了这么大祸后，我怎么敢回去？只是没想到，现在还是被家里给找到了。”小织有些担心地说道。
“放心，大哥，二哥那么疼你，怎么舍得伤害你。再说都过去几年了，事情肯定也得到解决了，你不用过分担心。”我劝道。
“二哥说想带我回家省亲，但是我好担心，我什么也做不好，我怕我回家又会惹出什么麻烦。”小织担心道。
“好啦，没事的。等儿子生下来后，我陪你回去，上官家我还不惧。”我继续劝道。
“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儿子？生个女儿怎么了？”小织眉毛一拧，紧接着我的腰间就传来一阵疼痛。
“嘿嘿，疼，疼，疼。别掐了，生个女孩多好，我还巴不得家里多个和你一样古灵精怪的小仙女呢！我们陈年一脉单传，师父他老人家也是孑然一身，所以对传承就看得重了些。你可别在意。”我抱着小织说道。
“我哪儿会在意什么！”小织终于松开了掐在我腰间软肉上的手。
窗外的雪下得很大，但我抱着小织，觉得心好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