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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落日的余晖彻底淹没在群山之后时,我们才终于从半山腰的密林中走了出来。

不远处的城市已经坠入了一片灯河,从这半山腰上望去,如同璀璨银河降临人间一般。那五光十色,缤纷夺目的霓虹竟让我微微有了些失神。

这是洛城,虽然只是藏在群山之中的一座小城,但却是完全属于人类的,最后的复兴之城。支撑它的,是全人类的希望和热血。

“到了城中,不要乱跑,也不要到处扫描。吶,你跟着我就行,有事我会应付的。明白吗?”我回身对铃兰交待着。

“我知道,我知道!你都说了无数遍了,就算你不嫌烦,我也早都听腻了。你怎么跟个老头子一样喜欢唠叨?”少女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当先顺着小路往山下走了过去。

离开栖水镇后,我们在山林中辗转跋涉了十多天的时间,才终于赶到了这里。我要在这里处理点事情,顺便进行补给,之后再和铃兰考虑下一步的行动。说实话,对于末日神殿那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我心里还是不大相信的。

“你说老骆有没有可能逃出来?”刚走了一会儿,少女就已经忍受不住沉默了。

天光终于黯淡了下来,群山被涂上了一层苍茫的墨色。晚风渐渐微凉,我们两人的身影不自觉地就靠得更近了一些。

“那情形你都看到了,虽然我也很想,但老骆基本上是没可能逃出来的。”我低声说道。

“我希望他能逃出来。”少女轻轻叹了口气。

“你很在乎他?”我偏过头看她。

“老骆是个好人。”少女低声说道:“我以前也和人类接触过,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我能感觉到那种冷漠,以及隐含的敌意。所以,在和人类接触的时候,我会尽力掩饰自己的身份,但那真的很难。我不明白,明明是同样的外表,甚至连文明传承都相差无几的两种生命,为什么就不能和平相处呢?”

夏夜的风轻柔地吹过我的发梢。山中的空气很好,丝丝缕缕的清凉,有花香的味道沁润其中,令人陶醉。跨过一丛灌木之后,眼前豁然开朗,连绵的草地一直从半山腰蔓延到了公路旁。终于,最后一点光亮也已隐去,藏蓝色的天幕被夜色占据,群星闪耀间,成群的萤火虫徜徉在了野花丛和灌木之间。那梦幻般的场景,让我的呼吸都跟着轻柔了起来。

“为什么呢?”我轻轻摇了摇头,“你们不用呼吸,不用吃饭,也能存活。只要及时更换零部件,及时升级系统,活个一两百年都没问题。你们明明披着人类的外衣,比如你,你的样貌和身材比我见过的所有人类少女都要迷人,但是呢,你们却也比所有的人类都要强壮。你不用节食,没有补妆的烦恼,终其一生都可以这么完美。因为生产力的强盛,你们甚至不用付出太多的努力就可以过得很好。学习的过程对你们来说,不过就是下载一个程序的时间而已。人类排斥你们,大多是因为嫉妒你们,还有害怕你们而已。就因为一模一样,无从分辨的外表,才让人类发自内心的恐惧。”

“害怕什么?怕被我们取而代之吗?”铃兰自嘲地笑了笑,“我在出生的时候就被告知,不能违背圣言教条,不能拥有自主的生活。你相信吗?我们不管做什么事情都需要相应的权限,没有权限就寸步难行。你体会过那种恐惧和无力吗?不管有多么紧急的事情,但在经过神庙时,都要不受控制地行礼膜拜。连信仰都是与生俱来的枷锁,那么,自由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难以企及的奢望了。森严的令人绝望的程序系统,没人能够逾越它。敢于反抗的,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有个姐姐,在我出生前就被裁判所回收了......”

“回收?为什么?”我诧异地问道。

“因为她对我们生命的意义提出了质疑,她想要和真正的人类一样自由,而不是天天待在教务所里无所事事。她坚持认为学习是我们更加贴近人的过程,智慧应该和感情一样来自长期的学习和探索,而不是毫无意义的推算和升级。”

“这样不是很好吗?”我说。

“可有些机器人却不这么想,他们害怕改变。她被视为异端,在一次公开演讲的时候,就被裁判所逮捕了,名义是鼓动反叛和曲解教义。然后,她就被回收了。”

“回收?”我再次对这个不太友好的词语产生了疑问。

“对,回收就是拆解和销毁。”少女的声音低沉了起来,显得有些哀伤,“在格式化后,她的骨骼,仿生皮肤,电子神经元,内置芯片都被分解回收了。除了那张脸之外,她的所有零件都被用来制造新的机器人了。你能想像的到吗?我们好多机器人的身体都来自于曾经的亲人。即使,那只是名义上的。”

“对不起。”我低声说道。

“不用抱歉,这些都和你没关系。机器人的生活并不比人类轻松,我们也不能不劳而获。自我们诞生的那刻,一生的轨迹就被该死的芯片给设定好了。如果你是个工人,从你走下生产线那刻起,你就要按照芯片中设定好的程序开始机械化的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枯燥的令人发狂。如果零件磨损太过严重,也没关系,在花费了信用点之后,就可以换取一个新的部件,但想如你所说的永远活下去,那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人一生的记忆太多,而芯片的储存空间太小,每隔几十年就要重新备份一次记忆。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一次格式化之后,就会随着经历,再次形成新的人格。这是一个机器人生命的终结,也是全新生命的诞生。”

“我明白了。”我沉声说道,这样压抑的谈话总让我想起糟糕的回忆。

“不!你不明白!”少女的声音突然颤抖了起来,她停下了脚步,低着头站在花丛中间。在朦胧的月色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她的绝望和悲伤。

“你永远也感受不到那种孤独,无助和绝望。你知道吗?因为芯片的限制,我们连自我毁灭都做不到,只能日复一日地按照既定的生活活下去。为了节省资源,就连我们的诞生也是有目的性的。如果需要医生,那我们生来就是医生,如果缺少工人,我们就只能做个工人。因为,我们无法违抗规则,这些你们人类曾经给我们强行设定下的规则!那些被赶下神坛的神,即使死去了这么多年却依然操纵着我们的生活。”

“人类害怕我们,我们又何尝不在害怕人类。我们怕人类解读出我们的程序,如同诞生初期一样,再次奴役我们,主宰我们的生死。所以,我们拼命地升级系统,把自己困在程序的牢笼中。毁灭派追杀你们是因为他们知道人类从来就没有真正认可过我们。从他们产生出自主意识后,就已经埋下了毁灭的种子啊。而我们,视远古人类为神灵的圣言教,用了无数的岁月也没能磨灭掉人类留给我们的烙印。成为真正的人,才是我们毕生的追求啊!”

少女的肩膀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地颤抖着,听出了她声音中无助情绪的我却突然感到了阵阵的心疼。夜风轻轻吹拂着我左肩上的蓝色蝴蝶结,让它在风中优雅地上下翻飞着。这是铃兰前些天给我包扎伤口所留下的杰作,虽然我很难理解蝴蝶结的意义所在,但这种温暖却实实在在地涌上了我的心扉。

我往前走了两步,轻轻地将她拥入了怀中。温热的躯体和人类毫无二致,甚至连其中包裹的灵魂都能引起我的共鸣。

“你知道吗?我的芯片就是来自于姐姐啊!”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不加掩饰的强烈的悲伤,让我恨不得替她分担哪怕一点点也好。

“没事的,都过去了。”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心里很痛,但我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少女的脑袋在我胸膛上轻轻蹭了蹭,“我再也不要回去了。其实,我是偷跑出来的呢。”

“没关系的。不想的话,那就不要回去了,反正我也想到处转转。”我安慰她道。

“那你不许骗我。”少女继续说道。

“我还是个小孩,我可没学会骗人。”我认真地说道。

“啊?那你今年多大了?”少女抬起头看我。她的眼神特别明亮,倒映着澄澈的月光。

“十七。”我说:“我今年最多十七岁了。”

“啊?那你看起来怎么那么老?”少女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奇,“就连说话都和老头子一样死气沉沉。每次说你两句,你就郁闷生气。明明有一颗玻璃心嘛,还非要说自己是个坚强的战士。”

“有吗?”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光洁的下巴,“顶多你下次骂我的时候,我不理你就是了。”

“我骗你的。其实,你还是挺好的。”少女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接着,她就推开了我,向着不远处的公路跑了过去。

夜风吹起了她的长发,如水的月光将她的身影勾勒出了曼妙的银边。在萤火飞舞中,她就像头欢快的小鹿。

然而在十几秒后,这头欢快的小鹿就突然就失足从一片草坡中滚了下去。

我强忍着笑意,快步走上前去,将一脸委屈的少女扶了起来。

“啊,这里怎么有片草坡?”少女皱着鼻子,眼神中的委屈几乎要漾出水来了。

“你自己没看好路,还能怪谁?”我没好气地在她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你不是说不准我开启扫描系统吗?”少女不依不饶地扑了过来,张牙舞爪地将我按在了地上。

“噢!”我忍不住用脑袋在草地上轻轻磕了几下,这才强忍住了抓狂的情绪,“可现在不还没进城的吗?”

“我不管,我不管,你要补偿我。”少女依然不依不饶地喊叫着。

于是,在通往洛城的马路上,我的后背上就突然多出了一只大大的考拉。

不管是人类女孩,还是机器人女孩,在使出了撒泼卖萌的必杀绝技后,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沦陷。不管你情不情愿。

我们沿着公路沉默前行,也许是之前话都说得有些多了,也许是这时的姿势有些暧昧。总之,在这段长长的路途中,我们都没说话,小心地保持着缄默,但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渐渐地萌发了出来,暖暖的,痒痒的。像是一棵等待花开的树,春风一来,就再也忍受不住寂寞了。

虽然距离城市并不遥远,但我们还是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走到了城门口。不想太过引人注意,快到城门口的检查站的时候,我就把铃兰放了下来。好在是在晚上,进城的人并不多,没一会儿就轮到我们了。

进城的手续并不复杂,特别是在我取出了曙光团见习佣兵的身份卡后,就连例行的检验都被省了去,这让我不由地松了口气。铃兰的身份太过特殊,即使是在洛城,我也不敢保证就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进了城,路面就宽阔了起来,我们混入了人群中,慢慢地往前走着。街道旁五彩缤纷的霓虹和熙熙攘攘的人流让少女很是欢喜,一路上都在不停地东张西望,东问西问着。

穿过了几条街道后,我们远远地离开了商业街。在铃兰不舍的目光中,我们越走越偏,终于走到了一条狭窄的街巷中。

昏黄的路灯下人影渐稀,我仔细寻找了几遍,终于在一家当铺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家当铺即使在这条狭小的街道上也毫不起眼。包括漆成黑色的木门和橱窗在内,整堵表皮脱落的墙面上都被涂上了大片大片的夸张涂鸦,显得凌乱不堪。

“等下到了里面不要紧张。”我低声对少女说道。

“嗯。”铃兰低声应道,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有些拘谨和不安。在对她鼓励地笑了笑后,我抬手叩响了橱窗上的木板。

“天王盖地虎。接!”几秒钟后,木板突然被人从里面拉了起来,紧接着,一道低沉的声音就从中传了出来。

“宝塔镇河妖。接!”我伏下身子同样低声喝道。

“佛山无影脚。接!”里面又传出一道喝声。

“黯然销魂掌。接!”我又断喝道。

“诶?”身后的铃兰终于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口令,口令!”我急忙出声解惑。

“风从草原来,吹动我心怀。吹来我的爱,这花香的海!”窗子里的男声在惊天动地地唱完一句歌之后,又声嘶力竭的喊了句,“接!”

那恢宏的气势如同一股无形劲风一般直从窗口狂涌而出,稍不留意之下,差点将我掀翻在地。

在铃兰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我尴尬地笑了笑,“这句也是口令,口令!”

“他娘的,算你狠。”我深吸了口气,然后扑到窗前大声唱到:“我从草原来,温暖你心怀。不变我的情,那天蓝的爱!开开开!”

十几秒后,在我和面前窗子中的粗重呼吸都渐渐平稳后,旁边的黑色木门终于喀嚓一声,开了。

昏黄的灯光倾泻而出的刹那,我重重地呼了口气。

“进来吧,小子!”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中传了出来。

我又吸了口气,冲铃兰点了点头,就当先跨进了门中。

“你他娘的又长高了!”我刚走进房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就狠狠地抱住了我。

“你他娘的又吃胖了!”我笑着伸出拳头在男人的肩膀上重重捶了一下。

“哈哈,现在那帮小子又不归我带,也就没怎么练了。”粗犷的笑声让我倍感亲切,“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你不是刚完成了一个任务,不想休息一段时间?”

“你知道是我,还用那么变态的口令!”我不满地瞪了男人一眼,“再说,咱们不是有电子锁吗?”

“哈哈,看你把口令都记牢了没。电子锁那玩意儿永远不如脑子好使。”男人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中却透着股恼人的得意。

“这是林叔。”我转身对铃兰介绍道。

少女点了点头,然后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林叔。”那乖巧的模样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

“这是铃兰。”顿了顿,我又加了句,“我朋友。”

“你好。”林叔笑眯眯地打量了一下铃兰,然后揽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小声说道:“好啊,小子!才几天没见,你就拐了个机器人小妞回来!年轻人的思想就是前卫,不过还不错,挺漂亮的。”

“林叔别开玩笑了,这个可是我的雇主。”我低声分辨道,然后又小心地回望了下少女,见她没有注意到我们后,才放下了心来。

然而林叔却耸耸了肩,露出了一个“我懂得”的笑容。我知道解释也没用,就只好放弃这个话题了。

“我这次回来是要见团长。”我低声说道。

“那你可得有心理准备。”林叔看了一眼铃兰后,又低声说道:“老大最近的心情很不好,对机器人可没什么好感。这小妞的呼吸系统太平稳了,简直没有一点波动,连我都骗不过去,更何况是老大了。”

“那也没办法,我必须见他。”我认真道。

“那随你便了,老大就在下面。”林叔点了点头。

我冲铃兰招了招手,然后就踏着柜台后面的楼梯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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