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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壁上的风机一刻不停地旋转着。往下走,除了有些潮湿之外,空气也并不憋闷。

头顶上镶嵌的日光灯很柔和,照在略微有些陈旧的红色砖墙上泛起了温暖的色泽。

一直往下走了三层,面前才出现了一道黑色的铁门。

我冲铃兰点了点头,就伸手推开了铁门。

门后是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嘈杂的人声和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一起迎面扑来。这热闹的场景和上面的冷清状况仿若两个世界一般。

我带着铃兰,轻车熟路地绕过了几辆正在搬运物资的小型叉车,又走过几间仓库,一直到了最里边的一间办公室门前才停下了脚步。

“团长在里面吗?”我向守在门边的守卫问道。

“你小子怎么来了?”一个握着突击步枪的大胡子守卫皱着眉打量着我,“你该不会是闯什么祸了吧?”

“没有。我有些事要跟团长说一下。”我摇了摇头,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在山林中跋涉了十多天,外表看起来可实在是够狼狈的了。就连铃兰原本干净的蓝裙子也撕下了一截给我包扎伤口了。

“进去吧,自己人就不用通报了。老大这几天心情有些不好,你自己注意点。”另一个守卫好心提醒道。

“谢谢。”我点了点头就带着铃兰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不大,但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绕过衣帽架和几株盆栽后,才看到一张大大的办公桌,以及坐在办公桌后边的男人。

“李叔。”我走到桌前小声叫道。

“坐吧。”男人将报纸放下,然后抬起头随意地扫了我们一眼。

如果没有左脸上那道伤疤的话,鼎鼎大名的曙光女神佣兵团的团长大人还是很帅的。当然,那道疤痕本身还是挺有男人味的,特别是和中年大叔一起,简直是绝配。

我老实地拉着铃兰一起坐在了办公桌前的沙发上,耐心地等着李叔将手中的报纸看完。

“如果你是为了老骆的事情而来的话,那我都知道了。”在我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李叔终于将手中的报纸放了下来。

“你都知道了?”我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呆愣了一会儿后,胸中的怒火就熊熊地燃烧了起来,“那还等什么?带人和我一起去干了疾风团那帮杂碎啊!他们杀了老骆,还杀光了栖水镇所有的人!”

“坐好!”李叔的脸一下子就板了起来,“让你去跟着老骆一阵子,你怎么变得比以前还喜欢胡闹了?遇事就不能冷静一点吗?如果不是你们做事太冲动了的话,事情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

“我们怎么了?”我站起身分毫不让地和李叔对视着,“我们难道有做错什么吗?”

“就算急于救出这个机器人小妞,难道就不能找个偏僻点的地方动手吗?非要在酒吧就把人都杀了?”李叔厉声喝道:“还有,你知道你杀的是什么人吗?那是土狼的亲弟弟!你杀了人,你威风了!但是镇上的那些居民呢?他们都是无辜的!你要怎么办?你能杀得了整个疾风团的人吗?”

我咬紧牙,狠狠地握着拳头,汹涌的怒火几乎将我的脑袋都冲爆了。但是我知道,我没能力报仇,如果不是将曙光团当作最后倚仗的话,我甚至连洛城都不会来。

“我做不到。”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杀不光疾风团的人,但我也不会什么都不做的。只要他们出了城门,我就见一个杀一个。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们知道,血是不能白流的!”

“你还是太天真了,以为只要有信念,一个人就可以对抗全世界。”李叔脸上的怒意终于渐渐退了下去,换而代之的是隐隐的无奈和疲惫。看着他额前的丝丝白发,我才意识到这个雄狮一般的男人还是老了。这个发现让我有些伤感,于是,我就垂头坐了下来。

房间中一阵寂静,不知为何,我竟觉得李叔有些彷徨和忧愁。曙光战团在所有的佣兵团中也是顶尖的存在,我实在难以相信还有让他感到棘手的事情。

“听说现在的情况不太好?”沉默了一会儿后,我还是开口问道。不管如何,我都是曙光团的一员,我有责任捍卫她的荣耀与光辉。

“嗯。毁灭派的机器人已经穿过流火沙漠了。在洛城驻扎的所有佣兵团都接到协防的通知了。”李叔面色沉重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不是有平凉山脉阻挡吗?”我惊地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圣言教和他们联军了。”看了一眼铃兰后,李叔还是铁青着脸说了出来。

“啊?这怎么会?”铃兰震惊地说道。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看她的表情,肯定也是毫不知情的。要不,她也不会在战争开始时偷跑出来的。

“圣言教一直以来都比较亲近人类,但归根结底,他们还是机器人啊!”李叔苦笑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在你来之前,我们已经在山脉外围和机器人打过几场了,折损了一些人手。毁灭军团和圣言教的裁决骑士团还在不断逼近,我们只能暂时收缩了起来。”

“等等,机器人入侵的事情我知道了,但这又和疾风团有什么关系呢?”听到这里,我只觉得心乱如麻,同时似乎有些东西在脑中浮现出来了一般,但我却总也抓不住那些片段。

“你还是记不起来吗?”李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很是复杂,有些期盼,也有些掩饰不住的失落。

我该想起什么?我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我遗忘了一般,心中也莫名地失落了起来。

“在平时倒也没什么,我们挥手就能灭了他们。但现在疾风团已经收编了几个中小型势力,并且和卡尔维团合并了。”见我没有想起什么,李叔就又苦涩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卡尔维怎么会和疾风团合并?以他们的实力也不需要疾风团作为附庸呀!”我有些诧异。

“有些事情现在还不好说,我们也只是猜测。但你说错了,不是卡尔维合并了疾风团,而是疾风团合并了卡尔维。现在在洛城,最强大的已经不是我们曙光了,而是势力大过我们至少三倍的疾风团啊!”李叔脸上的笑容终于颓丧了下来。

“该死的!”我恨恨地捶了一下沙发垫,心中愈发烦躁了起来。

“我留下来帮忙吧。”歉意地看了一眼铃兰后,我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不管是出于人类的立场,还是对于曙光团的感情,我都必须留下来尽些责任。

“胡闹!”李叔的脸又板了起来,“你还不是我们的正式成员,再说,老子的兵团还没败呢!哪儿轮得到你们这些小孩往前顶!”

“可是...”我急忙开口争辩。

“可是什么?”李叔用力地挥了挥手,“我已经让人给你准备好补给了,你现在就带着这个机器人女孩走吧,远远地离开这里!这是命令!”

不等我再说什么,李叔就已经挥手逐客了。

我呆愣了片刻,李叔却固执地将头转向了旁边,并不理我。知道多说没用,我只能红着眼向门口走了过去。

铃兰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我,但还是跟着我一起走了出去。

“老大让我给你准备的,他让我送你出去。”我们刚一走出办公室,一个拎着战术背包的年轻人就站到了我面前。背包鼓鼓囊囊的,看起来装了不少东西。

“陈哥。”尽管神情有些低落,但我还是努力挤出了一抹微笑。

“走吧。”陈哥看了一眼铃兰后,就当先向一旁的通道走了过去。

我们没有按原路返回,而是从另一条通道走了出去。经过军火库的时候,我明显察觉到岗哨比以前警觉了许多。在地下仓库巡逻的人里边也多了许多面容彪悍的新面孔,我知道这一定是那些被召回的精英战士了。

“老大也是为了你好,对于老骆的死,他心里也不好受,毕竟他们才是一辈子走过来的老兄弟。”在即将走出地下车道的时候,一直沉默的陈哥终于开口说道。

“我知道,但我就是接受不了不能报仇的这个事实。”我恨恨地说道。

“那些超过你能力范围的事情,你就不用纠结了。你只需要知道一点就好了。”陈哥回过身看着我严肃地说道:“我们都不会害你,你身上背负的责任很重,在一切都没有结束之前,你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所以,保重吧。”

说完,他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就转身走了回去。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脑中混沌一片的记忆碎片又开始涌现了出来,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将其分辨清楚。我扶着墙,脑中传来的阵阵刺痛让我忍不住呻吟了起来。

我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拉回陈哥问个清楚,但面前的闸门轰隆隆一阵颤动后,就逐渐合拢了起来。不顾我的挣扎,铃兰拖着我的身体就从通道口退了出去。

“你怎么样了?”铃兰握住我的手,任由我的身体压在了她纤细的肩膀上。

我大口地呼吸了起来,像溺水的鱼一样。在脑中混沌一片的情况下,我甚至还想到了如果铃兰是个人类女孩该有多好,尽管她的外表比绝大多数人类女孩还要完美的多了。

我的脑子转的很快,混沌一片的记忆片段和各种荒诞不经的想法如同滚滚洪水一般席卷了过来。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在沉入黑暗之前,我牢牢地抱住了铃兰,在本能之中,似乎她已经是我唯一的依靠一般。

也许只昏迷了几分钟,也许过了半个小时。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正伏在一匹矮马的背上,在清凉的夜风中摇晃着。

我睁开有些发涨酸涩的双眼,极力看清周围的一切,并用力地回想着昏迷之前的一切细节。但脑中仍然是乱糟糟的一片,让我徒劳无功。

我干脆低下了头,然后就看到了一截被汗水打湿了的纤细脖颈。

我比铃兰要高上一头,尽管她已经很努力地把我的身体往前倾了,但我的双脚却还是几乎拖到了地面上,所以她也就只能尽力地驼着背以防我会滑落下来。

机器人并非不需要补充水分,尽管我搞不清他们动力系统运作的原理,但铃兰明显粗重的呼吸和仿生皮肤上渗出的水珠还是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她正在超负荷地运作着。我对非战斗型的她来说,实在是太重了一些。

夏天的夜晚,尽管有风,但还是闷热的难受,我腹部和前胸中渗出的汗水都足够给自己洗个澡了。和铃兰身体相贴的地方早已经濡湿一片了,这段路有些陡,这傻妞为了不让我从她湿透了的背上滑落下来,都快将腰部折成九十度了。

我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睛被夜风一吹就有些受不了了。我努力将头仰了起来,看着天上的星星,好让自己酸胀到快要溢出水来的眼睛好受一些。

“喂,你还是放我下来吧。”我低声说道,尽量让语气显得满不在乎,没心没肺。

但我的心却跳的很快,跟打鼓一样。我现在的样子狼狈极了,我相信我一生都不会忘却我是怎么背着两个硕大的战术背包伏在一个少女纤细的背上,尽管她是机器人。

夜风习习,吹在脸上却让我感觉发烫,像是要烧起来了一般。

“我还能坚持。”铃兰低声说道。

“你怎么这么笨!”我有些气急败坏,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机器人小妞深深的冒犯,“老子有腿有脚干嘛让你背着?”

“不要那么玻璃心好吗?你刚才都失去意识了。”少女淡定地回道。

“那我现在不都醒了吗?”我不满地要求道:“他娘的,要是让熟人看到了,我以后还特么怎么混?当老子洛城刘言志的名头是白叫的吗?”

“在你恢复之前我是不会放你下来的。不要觉得尴尬,换做是我,你也不会把我丢下的,对吧?”少女有些吃力地说道:“我们是伙伴,对吧?”

我觉得不止是我的脸颊,就连全身都开始发烫了起来。我使劲吸了吸鼻子,用力眨巴眨巴眼睛,将那一缕酸涩的感动压回了胸口,尽管这样换来了一阵阵的疼痛。

走上小坡,是个小小的广场。因为洛城依山而建,到了这里就几乎走到城市的尽头了。在我的极力要求下,少女终于把我放到了广场的长椅上。

已经到了后半夜,城市中一片寂静。夜花幽幽的清香随风轻轻送了过来,丝丝缕缕,沁人心脾。我靠在长椅上,也许是身体虚弱的原因,也许是某种未知的情绪作祟,我的肩膀竟有意无意地和少女触到了一起。然而这样小小的暧昧,在这一刻竟变得理所应当的温馨起来。

旁边巨大的电影海报在灯箱的衬托下,梦幻般地呈现在了眼前。

“这是我最期待的电影了。”我看着海报上意气风发地踩在一个漫步者机器人的金属头骨上的帅气男人,低声说道。

“我知道这部电影。”少女低声回道:“根据刘景轩的《伽蓝净土》改编的电影。快要上映了吧?”

“嗯。”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看到了。”

“一定会的。”少女肯定地说道:“其实我也很喜欢那本小说呢!对了,你之前一直住在这里吗?”

“不是。我第一次来到洛城,是在三年前的冬天,那天下着大雪,我跟着人流涌到了影院的门口。那天是《深蓝》的首映式,我现在都还记得那时的盛况。”

“我知道,那是刘景轩的另一部小说,讲的是太空探险的故事吧?”

“嗯。虽然电影拍的没有小说那么精彩,但还算不错。毕竟人类现在的处境可并不太好,精神上的追求远远没有生存来的重要。”我深呼了口清凉的空气,“我就是在那天遇见老骆的,所以,我才留了下来。”

“在那之前呢?”少女抬起头看我,“我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在那之前呢?在那之前我是什么样子的?我又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不知道。”我苦笑了一下,然后回过头看着少女,“我不知道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的,我甚至不知道我来自哪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被我忘记了。”

我低着头,脑袋中还有些胀痛,一些模糊不清的片段反复涌现了出来。那些场景是如此陌生,就像是一场冗长无趣的电影一般。

“我只记得我走了很远的路,当我清楚地感觉到累,感觉到冷,感觉到饿的时候,就已经走到那家影院的门口了。”我回忆着那日的情景,“我抱着一本《伽蓝净土》,那是最早的版本了,铜版纸已经泛黄散页。然后老骆从远处走了过来,在我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说,跟我来吧,里面暖和些。他把帽子摘了下来,戴在我的头上,然后又递给我一袋鸡米花和一杯可乐。他带了我三年,直到将毕生所学全部教给我后,才退休到栖水镇开了那个小酒吧。他始终不肯让我叫他师父,说老骆这个称呼更加亲近一些。他腿脚不便,每次进酒都是我去。我甚至都不想参加考核,只想留下来当个侍应生什么的,可这老家伙怎么会...”

我靠在椅子上,看着沐浴在霓虹中的城市。夜风从山上吹来,扯起我的头发,在空中舞动着。有那么一刻,我竟觉得有些莫名的委屈,还有一丝淡淡的软弱,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情绪。

一只手轻轻地伸了过来,抚在我的头顶。动作是那么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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