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斟了杯水，见苏莞自醒来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实在放心不下，与绿衣对视一眼，走上前去将水递给苏莞。
苏莞眸子轻抬，恰好喉咙也觉得干涩的紧，便抿了一口。
“小姐，可是身子还有何不适？”
绿衣见苏莞这般，忍不住开口询问。
苏莞微怔一瞬，旋即摇摇头，只是问道：“他可还好？”
二人自然知道苏莞说的“他”是谁，只是想不通为何小姐这般在意他，竟不顾自身替那人挨了一刀。那人分明不是凡尘之辈，又招惹来刺客，小姐实在不应该与他多作纠缠才是。
但二人一沉默，苏莞只以为闵莫离遇了什么事，一下竟急火攻心不住咳嗽起来，猛的一通咳又牵扯到还未大好的伤势。鲜血从伤口奔涌而出，在苏莞身下的青灰被褥开出大朵大朵血色牡丹。
两人一惊，连忙上前扶住苏莞，真是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赶紧说道：“那位公子并没有事，只是被他的下属接走了。”
苏莞嘴角溢出一丝血，咳得脸色苍白如纸才停下，这般之下却还能勾唇一笑。近乎白玉的肤色上掺着一抹惊心动魄的红艳，绝色眉眼更泻出无双清华。
美得惊心动魄，可也让人觉着心如刀割。
苏莞毫不在意的擦去嘴角的腥甜，低声说着：“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如同看尽红尘浮华沧桑的老妪，带着安心与喟叹，发出的一声轻吟。
见状，青衣与绿衣再也没问什么，只怕苏莞再牵扯到伤口。便替她重新包扎一下，换了件干净衣服，又将染血的被褥拿去清洗。
绿衣抱着被褥正准备去井边打水，守在外头安平本没有多加注意，却无意瞥到那被褥上的血色，连忙上前问道：“小姐如何了？”
绿衣福了福身，只道：“小姐并无大碍，只是起身时牵扯到伤口了。”
安平点点头，只是想起小姐舍身相救的人，忍不住沉了脸色。
苏莞的伤势并不重，那刺客一剑没有伤到她的要害处，只是还需要多修养几日，免得舟车劳顿日后落下病根。
苏莞整日坐在床上也觉得无聊的紧，便让青衣陪着她去正殿礼佛。
苏莞披着淡青勾丝外衫，衣角绣着两朵极为精致的海棠花，因为带着病。苏莞并未将一头如瀑青丝绾起，而是松松垮垮束在脑后。
她端立在正殿之内，双手合十仰头看着巨大佛相。
佛相噙着一丝悲悯笑意，双瞳似要洞悉苏莞深压在心的过往。苏莞深深拜了一拜，忽然觉着众生渺小，不过浮世纤尘。
正准备离开，便见那不能言语的瘦和尚迎门进来，对着苏莞行了个佛礼，便侧着身子，似乎要迎她去见何人。
苏莞虽有疑惑，却还是随着瘦和尚走了一遭。
方出寺门，便瞧见一队人马，走在前头的马匹高大非常，因奔跑而留下血色的汗水。
苏莞一怔，竟是汗血宝马。
目光往马身看去，这一眼险些将眼底深蓄的泪水逼了出来。
她的爹爹，最疼爱她的爹爹，如果前世不是木姨娘从中搅局，爹爹怎会冷眼待她。苏莞攥紧了手，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上前盈盈行了一礼，道：“女儿见过爹爹。”
苏少钦自见到苏莞，便忍不住想起芷兰。
她如今都这般大了，与芷兰何其的相像，眉眼却又多了些清华。
苏少钦翻身下马，连忙上上下下打量着苏莞，语气颇为着急：“伤势如何了？怎不在屋里躺着？那些婢子护卫到底是如何照顾你的！”
见他这般着急，苏莞心里一暖，柔声说道：“爹爹不必担心，女儿已经好多了，只是还需要修养几日。爹爹也不要怪罪于青衣与安平他们，是女儿自己不当心。惹爹爹着急，是女儿的不是。”
苏莞都这般说了，苏少钦哪还生得了气，连忙将苏莞带入寺内休息。任凭苏莞如何说，也不肯她起身。
苏莞只好乖乖坐在床上，这才见苏少钦一身的风尘，脸还未洗净，衣袍也沾满烟沙。不由鼻子一酸，险些掉了泪。
“青衣，去打一盆清水来。”
经苏莞一说，苏少钦才觉得身上难受的紧，连连笑道：“还是阿莞仔细些，爹身上的味阿莞可还受得了。”
苏莞展颜一笑，端得是清华无双，只道：“爹爹身上哪有味儿，只是女儿觉着爹爹这般定是难受得紧了。”
苏少钦叹了一口气，想着阿莞与芷兰真是极为相似的，不由想起芷兰，悲从中来。
见苏少钦忽然便黯淡下来的眸光，苏莞也知晓爹是想到了母亲，嗓子一哽泪珠竟从眼角溢出。
苏少钦一瞧，顿觉心疼。却又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去劝。
“阿莞，可是想着什么伤心事了，告诉爹，爹定给你做主！”
苏莞摇摇头，将眼角的泪拭了去。泛红的眼圈与鼻尖，弯弓似的长睫上还险险接着几滴泪珠，如同碎玉一般波光流转。一声声轻轻啜泣像细长的针直扎入苏少钦的心，只让他觉得心疼非常。
待心情平复下来，苏莞才说道：“女儿只是一时想到母亲，让爹爹担心了。”
苏少钦摇摇头，拿起桌上茶盏倒了一杯清茶，说道：“爹定会护阿莞一世，答应爹，今后便不再回云山了。”
苏莞垂下眸子，为难道：“但府中的姨娘与妹妹们……”
“阿莞是我的嫡女，怎有不住在相府的道理，至于她们也定不敢为难你。”苏少钦上前走到苏莞面前，眉眼间都是说不完的慈爱，“爹会护着阿莞，阿莞放心便是。”
苏莞也不好再推脱，便应允下来。病好之后便回相府，不再回云山。
当夜，苏少钦离开之后，苏莞便起身将那青灯摇曳的灯火吹灭。
远远的木鱼声与风吹经幡的声音萦绕在这座古寺里，苏莞阖上眸子，只觉难得心安。
月华从未关上的小窗渗漏而入，倾泻了一地的清辉。
睡了片刻的苏莞却忽然坐起身来，发丝浸满汗水胡乱贴在额前。苏莞抬眸看了眼天上云掩的弯月，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想到那些人的嘴脸，还是无法让她安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