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2日,安淮市今日天气晴。
冯芸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护士正在给星见月量体温,在她旁边床位躺着的人是时昶,同样在高烧。
“你俩大半夜看什么星星,把自己看进江里了,”冯芸不忍心说重话,又实在生气。
时光在她脸上留下了皱纹,但岁月从不败美人。
星见月看着她曾经日思夜想的脸庞,只觉得心口热意滚烫,眼眶也泛起湿气。
还能见到冯女士,真好啊。
蝴蝶效应让这个真实世界回到了正轨,最爱她的人和她的爱人都在她身边,她可以继续做一个幸福小孩。
“那可是五万年才能见一次的彗星,”星见月安心享受着妈妈浓烈的爱。
“差点就见阎王了,”冯芸把她扶起来,让她靠着枕头,方便一会儿吃早饭。
冯芸做了两份早餐,她先给时昶摆好。
发烧喉咙痛,她用新鲜的梨煮了一大锅糖水,还加了蜂蜜,装在保温杯里带到医院,水温喝着刚刚好。
“时昶,你先喝点糖水润润嗓子,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菜都是按照我们家星儿的口味做的,你将就着吃。”
“谢谢阿姨,我不挑食,”时昶双手接住杯子。
他觉得他这也算是见家长了,不好意思躺在病床上,别说只是感冒发烧,他就算是挨了刀,也得下床,先伺候星见月吃饭,绝不能给冯芸留下一个饭来伸手的公子哥印象。
星见月听着想笑,还不挑食呢,他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跟个豌豆公主似的。
她掀开被子下床,“我躺得头疼,去小桌那里吃吧。”
时昶帮忙把饭盒摆好,餐具就只有两套,“阿姨您吃了吗?”
“我在家吃过,”冯芸看他喜欢喝这个糖水,没几口就喝得干干净净,又给他倒了一杯,“都怪星儿酒品不好,害你跟她一起倒霉,是不是应该联系一下你父母?”
“不怪她,是我没拉住她,”时昶坐得端正,“我爸妈在昌宜,这点小事不用跟他们讲。”
每年都有人在那条江里遇难的新闻,他们命大,才能说是小事。
冯芸接到电话时吓得魂都丢了,提心吊胆了一夜,幸好两个人都平安,都住在同一个小区,出院后,她照顾起来也方便。
时昶烧了两天就好了,星见月还在咳嗽,但她心情美丽,上班都比以前积极。
邹萌又一次迷失在停车场,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车位,但倒不进去。
时昶过来的时候,她两眼放光,像看到了救星。
“需要帮忙吗?”时昶看出她的窘境。
邹萌连忙下车,“要要要,帅哥,谢谢啊。”
她看着时昶打转方向盘,几秒钟就搞定了。
牛哇。
然而下一秒,出现了更加让她两眼放光的一幕,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从这位帅哥的副驾驶下来的人就是她的打工搭子星见月。
“早,”星见月先开口打招呼。
邹萌呆呆的,她抬起手,指着星见月,又指向时昶,在两人之间来回,“你……你们……我是少了一段记忆吗?你们俩怎么会一起来上班?”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好哇星见月,你谈恋爱竟然不告诉我,难怪年前我跟你说,D区来了一个大帅哥,你说你不感兴趣,原来你是表面无动于衷,实则暗渡陈仓,你们早就同居了!”
“什么呀,我跟他住在一个小区,顺便蹭个车,”星见月正好给她介绍时昶,“我高中同学,时昶。”
高中同学?
时昶微微皱眉,但转念一想,在这个时空,他确实还没有一句正式的告白。
“这是我同事,邹萌。”星见月介绍邹萌。
“你好,”时昶礼貌颔首。
他两天没去公司,电话都快被陈朝给打爆了,他看向星见月,“我先走了,你记得吃药。”
星见月点点头。
时昶拿着手机朝她晃了一下才走,是午休时间接他电话的意思。
星见月目送他走远,眼角眉梢都是笑,她今天没戴她的大黑框,换了隐形眼镜,一双大眼睛特别漂亮,水汪汪的。
她平时不工作时不爱戴眼镜,别说隐形了,黑框都懒得带,在路上遇到熟人,认不认得出来,纯靠缘分,领导也不例外,不熟的同事们都以为她是高冷美女,其实她就是看不清。
只是上个班而已,依依不舍的,这明显是恋爱女人的状态啊!
邹萌可是谈过三任男朋友的,怎么看都不只是简单的同学关系!
她忍到下午才把椅子拉到星见月的工位旁边,欲言又止:“星儿……”
星见月正在微信群里发红包,时昶把她拉进了高中同学微信群,闻一燃、秦潇潇、祝平安和宋明奕都在里面。
群里一堆问号,她直接发红包,就说抢不抢吧,抢了红包之后再骂她,总能口下留情。
“怎么啦?”星见月看着手机屏幕,毫无意外,宋明奕最先开骂,问她为什么失联。
邹萌怕被人听见,压低声音:“那个……虽然你和你那个同学在一起看着蛮养眼的,但是……但是章老师怎么办?”
章老师……
章潮!
星见月如梦初醒,她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是哦,”她拍了下额头,身体往后靠着软椅,“还有个章老师。”
邹萌都替她心烦,“这两个男人看着都不太好糊弄,你别玩脱了。”
星见月在群里发了个“跪下”的表情包,让他们先骂着,她退出去,找到章潮的微信。
“章老师成熟稳重,你这位同学又实在美丽,人也不错,是很难取舍,”邹萌喝着咖啡,连连叹气。
星见月开始犯愁了,她还欠章潮一个人情,这会儿反悔,岂不是过河拆桥,更何况,他父亲还在住院。
人情是最难还的。
当初她刚实习,在一个饭局上被客户的儿子缠着喝酒,她哪敢喝。
生理期难受得要死,她好话说尽,人家就是不松口,一副不喝就是不给面子的姿态,最后领导脸色也不太好,觉得她年纪轻轻油盐不进,被网上的风气洗脑,想要整顿职场。
没办法,喝就喝吧,结果一杯酒就把自己架在高处下不来了,有一就有二,对方觉得她先前的拒绝是在装纯,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
她忍了又忍,直到对方的手摸上她的大腿的时候,酒意直冲脑门,拿起酒瓶子就要一顿乱砸。
就在那时,章潮出现了。
章潮把她护在身后,给对方陪酒道歉,客户认识他,看在他的面子上,没跟她计较,还反过来跟她道歉。
因为有人问章潮,她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章潮只是笑了笑,没有否认。
不否认就是不默认,当时她还没有毕业,师生之间确实比较敏感,公司领导以为章潮不方便多说,那之后就没再带她去应酬,还给她转了岗。
星见月给章潮发消息:【章老师,你什么时候回国啊?】
几分钟后就收到了回复。
【章潮:我三月份排了课,月底就回去。】
【星见月:叔叔还好吗?】
【章潮:他状态还行。你呢?你好吗?这些天我太忙了,忽略了你,抱歉。】
【星见月:我挺好的,那个……章老师,圣诞节的时候,你说需要我帮个忙,什么忙啊?】
【章潮:等我回国,当面说吧。】
也行,不差这一个月。
微信群里,时昶连发了五份总金额1888的红包,截停了宋明奕他们几个对星见月的“问候”,说她请吃饭就翻篇,有台阶她赶紧下,立刻应了下来。
杭霁不在群里,他多发了一个1888。
宋明奕也以为是杭霁,故意在闻一燃在线的时候犯贱:【剩下的是谁的啊?】
【不夜天:@幸运星 你的】
【宋明奕:艹】
星见月笑趴在工位上。
大家都在不同的城市,要聚得约时间。
杭霁下个月回昌宜,想要聚齐,那会儿就是最好的时机。
时昶在创业初期,其实很忙,和星见月见面的时间都是他挤出来的,吃饭,散步,回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甚至还没有一起去看场电影。
一直到月底,周末星见月休息,时昶也不去公司,傍晚把她从家里叫了出来。
他没开车,吃饭的时候要了瓶红酒。
湖边的风没那么冷了,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的瞬间,星见月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烟花还在继续,时昶牵着她的手,夺回她的注意力,“还欠你一句正式的告白,星见月,我喜欢你,很喜欢,特别喜欢,你要不要跟我谈个恋爱?”
她陷入纠结,一脸为难,“……不行。”
时昶十分无奈,“又怎么了?”
星见月小声说:“不好意思,差点忘了,我现在有男朋友。”
时昶:“……”
烟花燃尽,夜空恢复宁静。
他以为她是在开玩笑,这会儿还没生气,“不满意?少了花是吧,我是想着天气冷,不好拿,直接给你送家里。”
“不是不是,我也不想拒绝你的,只是……”星见月抓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你再忍耐一下,等我分个手,好不好?”
时昶盯着她,脸色逐渐冷了下来。
“你、有、男、朋、友!”每一个字都是从他喉咙里挤出来。
星见月和章潮的关系,不太好说,“嗯……啊……其实你认识的。”
他的脸色更差了,她故意做出灵机一动的样子,“如果你等不了,或者……”
时昶被气笑了,“或者什么?”
她叹气:“得看你的肚量怎么样,能不能容人。”
时昶难以置信:“你要我做小?”
时空逆转后,时昶在高考后的那个雨夜听到了迟到许久的答案,知道了她当初为何会不告而别,确定了自己不是单相思。
即使他们相爱很短暂,只有一个夏天,但足够闪耀这绚烂的一生。
他被冲昏头脑,忘了在现实世界中他们之间还有很长一段空白。
如此漫长的时光,会有多少变数,会遇到多少人,照片会慢慢模糊,感情会逐渐褪色。
如果没有误触时空逆转,她应该是没有想过再跟他有任何交集的,意外在桥上遇见时,她甚至不承认她认出了他。
所以她有男朋友这件事本质上没什么问题,他就算气得胃疼,也只能是气自己。
没想到这场烟花炸在了自己头上,在说出伤人的话之前,时昶及时止损,转身离开。
走远几步,他又回来了。
他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记下车牌号,把星见月塞进去,给她系上安全带之后,他往相反的方向走。
很多人因为这场烟花汇集在湖边,十分热闹。
这段路有些堵车,车开得慢,星见月坐在出租车里,看向车窗外,时昶落寞的背影渐渐被来往的路人淹没。
“师傅,不好意思,”星见月解开安全带,拿出手机扫码,“我付起步价,您在前面放我下车吧。”
司机见多了年轻人吵架,没说什么。
星见月下车的位置距离刚才的上车点有两百多米,她今天穿了双不太舒服的鞋,走不快。
等她沿着湖边找回去,发现时昶孤零零地坐在一条长椅上抽烟。
时昶有一阵子烟瘾重,那会儿还在国外,失眠严重的时候抽烟解乏,回国后在昌宜待过几个月,不抽了也就戒掉了。
这根烟是刚才坐在这条长椅上的大叔递给他的,大概是看出他情绪不怎么样,他借火点燃,抽了两口,突然想起来星见月讨厌烟味,就又把烟灭了。
一双黑色短靴停在面前,视线往上,是两条白皙细长的腿。
时昶一言不发地把那根烟碾碎了,起身扔进垃圾桶。
路灯照着他眼角红红的,星见月怀疑他哭过。
要不,跟他讲实话算了?
可如果他知道是假的,以他的性格,就等同于时家的人都会知道。
这样又有点对不起章潮,章潮想留在国内,在他父母那里最有说服力的理由就是有了女朋友。
再怎么样也得等到章潮回国,当面说。
星见月跟上去,想牵手,时昶两手插兜,根本不上钩。
他语气淡漠:“又回来干什么?”
星见月绕到他面前,“回来犯点小错。”
时昶被迫停下脚步,他的目光钉在她脸上,气极反笑,“你想脚踏两条船。”
星见月仰着头,笑眼盈盈,“得看你愿不愿意啊,我虽然道德感不强,但也不勉强人的。”
时昶冷着脸,“做梦去吧。”
他绕开她,大步往前走。
她没有跟上来,他不甘心,又折回去,把自尊碾碎了踩在脚底下,“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可谁知她说出口的话更气人。
“哪一句?我说我现在有男朋友这句可是真的,算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嫂子呢。”
时昶:“……”
这一刀算是他自找的。
他再次气得扭头就走,星见月在后面喊他,他当没听见。
她这双靴子磨脚,追得辛苦。
星见月小跑几步,抓住他的手,“现在有,但过段时间就没了,你别着急嘛!”
时昶闭了闭眼,转过身,沉默地捧起她的脸亲了下去。
这个吻一点也不温柔,强势地抢夺她的呼吸。
星见月往后仰,稍稍退开一点距离,“你干什么?”
时昶咬她的唇,“犯点小错。”
他一只手握住她的后颈,不让她躲。
星见月心里这个纠结呀,“我们现在这样不太合适……吧?”
“就亲了,怎么了?你不是道德感薄弱吗?亲一次还是亲两次有什么区别?”
“……这倒也是。”
凉风吹过,她被他裹进外套里。
星见月等啊等,时昶都没有开口追问她口中的男朋友是谁,她真是低估了他的忍耐力,“你不问问我,那个人是谁吗?”
“我不想知道,”时昶现在听不得这三个字,“但是,星见月,你得对我负责。”
他下巴压在她颈窝,怪委屈的。
星见月差点就告诉他,她跟章潮其实什么都没有。
哎,渣女也不好当。
时昶虽然气得头顶冒烟,但还是把送星见月到家门口,只不过没进屋。
冯芸还没睡,星见月陪她说了会儿话才回自己卧室。
桌上放着一大束淡紫色的风铃花,单手都抱不住。
她笑着凑过去闻了闻,还拍了几张照片。
洗漱完,她习惯性给时昶发消息,他没回复,但闻一燃找上她了。
闻一燃上来就直接问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这哪算吵架,星见月说没有。
【闻一燃:你俩没吵架,他会大晚上犯病,坐飞机来找我喝酒?】
星见月:?
从她回家到现在也就一个小时而已。
星见月从床上坐起来,找到时昶电话打过去,毫无意外被他挂断了。
虽然时昶没有搭理她,但他下飞机后,后半夜闻一燃的消息一直没断过。
星见月半睡半醒,早上五点多,手机还在振动。
【闻一燃:老子困死了,他还不回去睡觉!】
星见月揉着眼睛回复:【你把手机给他。】
【闻一燃:他要给我砸了。】
【闻一燃:你俩闹别扭,他不折磨你,来折磨我。】
【我一会儿回昌宜,时昶要死不死的,我直接把他带回去算了,你看着办吧。】
发完最后一条消息,闻一燃就没再理会星见月了,时昶的电话依旧打不通,星见月吃完早饭就有了决定,发邮件找领导请假,提前把年假用了。
冯芸休不了假,科室最近特别忙,只能星见月一个人回去。
买机票,收拾行李,她刚出电梯,章潮就联系她。
星见月单手拖着行李箱,“章老师?”
“见月,我回来了,”章潮刚下飞机,“什么时候方便一起吃顿饭?”
“欢迎欢迎,”星见月抱歉地说,“章老师,我今天回昌宜,一周后才能回来。”
章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那刚好,我也不用来回折腾了,就在机场等你,你把航班信息发给我。”
“你也要回去?”
“是啊,上次你问我需要你帮什么忙,这个忙,得回趟昌宜。”
星见月出门得早,打车去机场,章潮把自己两天后回昌宜的机票退了,重新买了和她同一班飞机的票,还顺便给她升了舱。
飞机准点起飞,章潮长时间飞行,眉眼间有些倦色,他要了杯咖啡。
空姐离开后,星见月以为章潮会睡一会儿,就没出声。
一个黑色礼盒递过来。
星见月的目光往上,对上章潮的眼睛。
“礼物,”章潮摘掉眼镜,笑得温和,“好久不见你,你瘦了点。”
“我比去年还胖了两斤呢,”星见月认识这个牌子,时昶上周刚送过她一条手链,“这个礼物,我能不能不收啊?”
章潮看出她有所顾虑,“怎么了?”
星见月没打算藏着掖着,“我有喜欢的人。章老师,之前你说过,任何一方都可以随时终止这段关系,我不能再继续假装你的女朋友了。”
章潮是说过类似的话,但他也说过,如果在相处过程中,一方假戏真做,动了情,另一方也不抗拒,这段虚假关系结束的同时,就是另一段新关系的开始,她当时是点头了的。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章潮捏了捏眉心,声音微微沙哑,“你们在一起了?”
“还没有,”星见月低着头,在想时昶,“我得先跟你说清楚。”
章潮手里还捏着礼盒,“你答应过要帮我一个忙,还能帮吗?”
“能,当然能,”星见月是很感激他的,“章老师你说吧,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行。”
章潮失笑,“没那么夸张,我只需要你陪我回家见一见我爷爷。”
星见月愣住,“啊?”
……
闻一燃是让司机开车回昌宜的,他睡了一路,被他塞进车里的时昶醉得不省人事,一觉睡醒才知道自己在昌宜。
他一身酒味,在闻一燃家洗了个澡,两个人身高体重差不多,衣服能换着穿。
既然已经回来了,他肯定是得回家一趟的。
到家时天都快黑了,开门后,除了猫狗迎接他,一个人都没有。
手机早没电了,他找到备用的充电线,充上电后开机,点开微信,星见月除了昨晚找过他,没有别的新消息。
她是真会气人。
从医院醒来也有一个月了,每天就算不能见面,电话微信也是没断过的,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她如果不快点把那个男人从她身边赶走,他搞不好脑袋一热真的上赶着去做小。
时昶头疼得厉害,他得冷静两天。
他坐在客厅给姜冰凡打电话,“妈,我回来了,你们周末不休息吗?”
“儿子,我跟你爸出差了,”姜冰凡正忙着,“你回来得正好,去见见章潮的女朋友,他们家今天晚上聚餐,小也和江祁都过去。”
时昶有些意外,“章潮带女朋友回来了?”
姜冰凡说:“是啊,我听你奶奶说的,爷爷奶奶都还在度假,你帮我们去送份见面礼。”
时昶应下了。
他先联系姜冬也,她和江祁正在商场买礼物,时昶给她转钱,但她帮他带一份同品牌的东西,随便什么都行。
酒已经醒了,时昶开车过去。
章家今晚格外热闹,请了三个厨师做菜,章潮的奶奶去世了,爷爷平时一个人住,今天能来的晚辈都来了,时昶是正巧赶上。
他比主角到得早,陪老爷子下完一盘棋,章潮才回来。
时昶起身迎接,然而下一秒,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原来还有更巧的事,章潮带回家的女朋友,他昨天晚上刚亲过。
星见月也傻眼了,倒不是因为时昶在,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隆重。
章潮后进屋,把其它东西放到柜子上,顺手给星见月拿了一双拖鞋,“别紧张。”
星见月不紧张,也不怯场,她是在时昶脸上看到了五个字:你给我等着。
章潮抬起一只手放在星见月的肩上,把她往客厅里带,“爷爷,这是给您准备的一套茶壶。”
老爷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前些天打碎了旧茶壶,正缺一套。”
星见月大大方方地打招呼:“章爷爷好,打扰了。”
“人老了,喜欢热闹,你们能回来吃饭,我特别开心,”老爷子慈爱地朝她招手,“快坐,尝尝时昶刚泡好的茶。”
星见月坐在沙发上,双手接住茶杯,“他泡的啊。”
“是啊,”老爷子在客厅寻找时昶的身影,“时昶人呢?刚才还在跟我下棋,估计是上楼补觉去了,他今天情绪不高,一会儿开饭再叫他。”
家族里的几个小辈年纪都比章潮小,他准备了红包,一个一个发,轮到姜冬也的时候,她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姜冬也还没回过神,星见月和章潮哥一起回来,对她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难以接受,笑不出来。
这红包是章潮哥替见月姐姐准备的,她拿了就得叫嫂子,虽然都是叫嫂子,但区别大了!
红包烫手,姜冬也委婉地说:“章潮哥,我都上班了。”
“那也还是小孩儿,”章潮笑笑,他又多给了两份,“一份给你男朋友,一份给你哥。”
“阿潮,”老爷子在沙发那边叫他,“过来介绍一下。”
章潮脱掉外套,走过去,坐在星见月身边,“爷爷,你误会了,见月是时昶的女朋友,我在学校没有教过她,跟她连普通的师生关系都算不上,只是跟她同一班飞机回来而已,等时昶给大家介绍吧。”
老爷子瞬间懵了。
他才高兴了不到十分钟,“今天不是你带女朋友回来陪我吃饭吗?”
“我分手了,”章潮在家里的状态极为放松,眼镜随手一放,自己拿了杯茶品着,“时昶和他女朋友陪你不也是一样的,你可比他爷爷奶奶先见到,待会儿红包得准备厚一点。”
老爷子失望的眼神落在星见月脸上,“分手了?”
星见月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不是跟她分手,”章潮替她解围,“我正伤心着呢,您就别在我的伤口上撒盐了。”
老爷子还是不想相信,灌了杯茶,心里依然无法平静,他失落地看着星见月,“你真的不是阿潮的对象?”
星见月能感觉到老人很喜欢她,“章老师的眼光很高的。”
章潮配合地笑了笑,看着她漂亮的侧脸,他短暂失神。
她跟他坦白的时候,他并非不意外,这个世界未免也太小了,飞机落地后才调整好心态。
如果是别人,他或许还有机会争一争,偏偏是他的弟弟。
老爷子不是老古董,发愁归发愁,没一会儿就哄好了自己,“时昶也好,还是一家人。”
他对一个正在打闹小男生说:“去把你昶哥叫下来,女朋友都来了,他躲在楼上睡觉算什么事。”
小男生说:“冬也姐早就去叫了。”
姜冬也直接爬上楼顶的露台,时昶坐在一把摇椅上,江祁站在露台边,在看楼下院子里几个小孩玩游戏。
夜空里连一颗星星都没有,月亮也被云遮住了,晚上更没什么风景可以看,只能吹吹冷风。
姜冬也凑过去,蹲在躺椅旁边,把红包放到时昶身上,“哥,这是嫂子给的红包。”
时昶:“……”
“扑哧”一声轻笑在这个时候格外刺耳,让时昶的脸色更加难看。
江祁被姜冬也没好气地拍了一巴掌,转过身解释道:“我不是笑话你啊,楼下的小朋友比你好笑。”
他还不如不解释。
姜冬也小声说:“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时昶闭上眼睛,“我不难受,我好得很。”
“江祁,你去跟章爷爷说一声,说我们临时有事,不留下吃饭了。”
“凭什么不吃?都不准走。”
姜冬也和江祁对视一眼,悄悄把红包收了起来。
时昶的大度和平静只装了十分钟,他冷着脸说:“他俩不般配。”
姜冬也连连点头,“嗯嗯嗯,不般配。”
江祁跟着重复。
时昶:“他俩长久不了。”
姜冬也:“对对对,长久不了。”
江祁继续附和。
时昶:“他迟早会被甩。”
姜冬也:“是是是,迟早被甩。”
江祁复读一遍。
初春的晚上还是有些冷,时昶不仅没有冷静下来,心里的那团火反而越少越旺,他简直要气炸了,难怪她问他为什么不想知道那个男人的时候,是那样的神情,促狭,逗趣,一点不当回事。
他确实认识,何止认识,熟得不能再熟了。
她跟章潮有一段就算了,他没资格挑她的错,但她怎么能跟章潮一起回来见长辈?见长辈的意义她不懂吗?
以后在整个家族 ,他成什么了?
弟夺兄妻的烂人,背后挖墙脚的小人。
随便了,他无所谓,但她会被议论成什么样,她也不在乎?
如果不是因为顾忌着她的名声,他刚才在楼下客厅看到她的那一刻就已经爆炸了,不可能一句话不说,躲上楼忍气吞声。
真够窝囊的。
姜冬也问:“哥,礼物怎么办?”
时昶没心情问她买了什么,“你留着。”
“不送给嫂子吗?”
“不送。”
姜冬也在柜台挑了很久,这条项链跟她准备的耳饰是同一个系列的,是今年春夏系列卖得最好的两款饰品,好几个女明星都戴过,虽然她买的时候只是觉得好看,但意外地适合星见月,这个星月系列最适配的就是明亮大美人。
她把礼盒放在花架上,“还是留给你,你来决定吧。”
时昶忍着没问江祁要烟,“我自己待一会儿。”
“那我们先下楼,”姜冬也拉着江祁离开。
两人在二楼遇到了章潮,章潮跟他们说了会儿话,分开后上了露台。
时昶还在躺椅上。
章潮抬手敲了敲玻璃门,“下楼准备吃饭。”
“气饱了,”时昶头都不回。
章潮嗤笑一声,刚想打趣两句,手机响了,他走进旁边的一间画室,把门关上。
时昶拿起花架上的两个礼盒,随手拆开看了看,项链吊坠是个月亮,上面镶着钻。
章潮没把人叫下去,星见月又找上来。
家里养了只猫,老人养什么都能养得胖胖的,猫爬上花架,脑袋伸进浴缸喝水,还用爪子捞里面的鱼。
星见月走过去,装作不经意地瞟了时昶一眼,他气得不轻。
猫从架子上跳下来,来到时昶脚边,往躺椅底下钻,她记得他家也有一只银渐层,“跟你家的豆包有点像诶。”
就是一窝的,当时姜冰凡一共买了三只,爷爷奶奶家还有一只。
时昶本来不想搭理她,但实在憋屈,他站起身,“别扯猫的事,你先说说,你今天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我来找你的啊,”星见月一点也不心虚,“你不接电话,不回消息,我没办法,只能找到你家里来了。”
时昶没中她的迷魂汤,“这是章潮家,楼下的是章潮的爷爷。”
“你不也是叫爷爷嘛,”星见月注意到他手里的项链,“送我的吗?”
“不送了,”时昶把东西塞进兜里。
星见月顺势牵他的手,“给我看看你买的是什么。”
“不送你,你看什么看,”时昶侧身避开,“别动手动脚,保持距离。”
她笑着问:“昨天晚上的告白不算数了?”
他这才看向她,“你只能谈一个,有我没他,有我没他。”
这是一选一吧。
“啊,真为难,”星见月在路上已经跟章潮说清楚了,楼下的人也都明白是什么情况,她就是故意在逗时昶。
他脾气是真好,有问题自己消化,消化不了就找人发泄,闻一燃被他折磨了一晚上,到现在还在家里睡觉。
“为难?”时昶盯着她,“你跟我可是经历过生死的,跟他有什么?”
“他是我们学校老师啊,帮过我。”
“我明天就给你们学校的校长信箱发邮件举报他。”
星见月:“……”
时昶一步一步逼近她,“昨天晚上我被你气昏了头,没注意到你说我得叫你一声嫂子,你再说一遍。”
这会儿星见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怪羞耻的。
她刚转身被他拽回来,后退两步,靠着墙。
他们在露台,章潮在画室里,一墙之隔。
“你为难什么?”时昶刨根问底,“你今天跟他回来吃这顿饭,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星见月仰头,“我……唔……”
呼吸被吞没,他比昨晚在湖边还要凶狠,不允许她被外物分走一丝一毫的注意力,近乎掠夺势的吻很快就让她招架不住。
她无力地靠在他怀里喘息,他头低下来,咬她泛红的耳垂。
时昶在她意识最薄弱的时刻,咬牙切齿地追问:“你跟他,有没有这样过?”
如果再不叫停,会出大事。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星见月脸红得发烫,被咬过的那一处火烧似的,声音也变了调,“我跟章老师……”
画室的门突然打开,章潮从里面出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星见月猛地回过神,她下意识想把时昶推开,却被他反握住手腕,从暗处拉到明亮的地方,直面一条腿已经迈进露台的章潮。
章潮脚步停住,目光先落在猫身上。
这只猫比他上一次回来的时候更胖了点,脸圆嘟嘟的,愈发不可以动弹,趴在躺椅上打哈欠,看着舒服极了,家里各处都是它的地盘,它饿了会自己去找吃的。
三秒钟后,他的眼神才和时昶碰到一起。
算起来,两人有一年半没见了,他今年春节是在国外过的。
时昶不装了,他搂住星见月的肩膀,直接说:“就是你以为的那样,她跟我分不开,所以你俩得分。”
章潮笑了笑,“哦。”
哦。
哦。
哦。
轻飘飘的一个字,杀伤力极大,时昶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方不仅分毫未伤,还一脸笑意地离开,自己却被后坐力震得心肝脾肺都痛。
他被激出了脾气,下一秒就要追下楼找章潮,星见月及时拉住他,“别生气,我老实跟你交代。”
“行,给你一分钟,”时昶看着手表计时。
他把手抽走,手背上的青筋绷得紧,星见月两条胳膊都缠上去,顺势亲了一下他的脖子。
时昶不为所动,“还有五十秒。”
星见月赶紧进入正题,“章老师的父母一直想让他在英国发展,但他想留在国内,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四十秒,”时昶现在就是一个冷冰冰但满腔怒火的计时机器。
“他帮过我,我很感激他,欠下的人情得还啊,他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女朋友,我……我当时刚好也单身嘛,我发誓,只是假装了几个月的情侣关系,恋爱是没有的,接吻牵手拥抱更是没有过。”
星见月明显感觉到他身上的刺收回去了一些,她双手抱住他的腰,仰着头轻声说:“今晚也是因为他说你在这儿,我才会跟他过来的。”
乌云散开,透出朦胧月光。
时昶没再推开她,语气也放缓了,“真的?”
“我要是欺骗你,就让我……”她认真地想了想,“让我……”
话没说完就被时昶捂住嘴,她每次发誓都特别狠。
虽然他听进去了,但依然心有余悸,“除了他,还有没有别人?”
星见月眨着眼睛,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但凡她犹豫一秒,时昶刚消下去的气焰就会再次卷土而来。
吃一颗表面极酸的柠檬糖,酸味在口腔里逐渐淡化之后,里面夹心的甜味会加倍,并且会持续很长时间。
时昶在风里闻到了花香。
老爷子喜欢绿植,露台花架上摆着的都是些不开花的植物,楼下院子里唯一的木绣球还没到花期。
时昶闻到的,是星见月身上的香水味。
他被引诱着埋进她颈间,除了桂花的香甜和茶叶的甘苦,还有别的花香,像是茉莉。
温热的呼吸落在皮肤上,痒痒的,星见月只动了一下,时昶就收拢双臂,把她牢牢地锁在怀里。
“你气死我了,”他声音哑哑的。
楼下的人都在等他们,章爷爷还是长辈,星见月第一次登门,总不好让大家一直等着,“好饿,能先吃饭吗?不然没力气吵。”
“你还笑,”时昶捏她的手,“回去再跟你算帐。”
两人一起下楼,老爷子喊开饭,大家都往餐厅里聚。
小孩儿们单独坐一桌,菜色也和大人桌不一样,偏甜口。
星见月被安排在老爷子右手边的位置,旁边是时昶,章潮在斜对面。
江祁也是第一次登门,怎么也得陪几杯酒,姜冬也可以开车,他喝醉了也没事。
时昶昨晚是宿醉,下午到昌宜后酒才醒,不到二十四小时,他跑了三个城市,星见月闯的祸,这会儿有点心疼他。
她酒量不怎么样,但敬两杯酒还是可以的。
老爷子高兴,让她抿一口意思意思,但她每一杯都喝的一滴不剩,老爷子更喜欢了。
这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饭后各回各家,老爷子送他们出门,单独给了星见月一个厚厚的红包。
“收下吧,爷爷的心意,”时昶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星见月没再推辞,“谢谢爷爷,有时间我和时昶再来看您。”
“一定要常来,”老爷子笑着拍拍她的手。
章潮送他们到停车的位置,他喝得也不少,平日里那双深邃的眼睛有些浑浊,但更随性,之前星见月总记着他是老师,说话不敢太放肆。
“章老师,这次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不会赖账的。”
“你已经来家里陪爷爷吃过饭了,不欠我什么,”章潮笑了笑,他看向时昶,“还生气呢?心眼真够小的。”
时昶在饭桌上就看出来章潮对星见月是存了心思的,章潮喝闷酒的时候,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星见月脸上,或远或近,短暂失神,酒精麻醉神经,他忘了掩饰,情意从眼神里泄漏出来,被给她剥虾的时昶抓了个正着。
两人对视,心照不宣。
时昶靠着车门,“你心胸宽广,下次见面叫弟妹。”
星见月悄悄碰了下他的胳膊。
时昶顺势握住她的手,把她塞进车里。
章潮看着,脸上笑意更浓,“路上小心。”
姜冬也降下车窗,“章潮哥,我们走啦。”
“慢点开,”章潮说完转身往回走,背影在路灯下有些落寞。
姜冬也把车停在时昶的车旁边,“嫂子。”
这声“嫂子”时昶听着很顺耳,他看向车里的江祁。
江祁是喝了酒的,他接收到大舅哥的眼神,心领神会,从副驾驶探着脑袋,跟着叫了星见月一声:“嫂子。”
星见月笑了笑,“还是叫名字吧。”
“叫嫂子更亲,”姜冬也非常上道,“江祁明天得回南川,我跟他一起走,只能下次再约。”
“不忙的时候我们找时间单独聚,”星见月挥手,“注意安全啊。”
别看姜冬也的性格一点攻击性都没有,开车特别猛。
时昶刚坐进车里,闻一燃的电话就打过来。
闻一燃刚醒,“你走怎么不跟我讲一声,我一觉睡醒,发现屋里没人,以为把你落在车里了,衣服都没穿就跑到停车场。”
手机里传来他的咳嗽声,应景儿似的。
“你睡得跟死猪一样,叫不醒,”时昶把手机递给星见月,他开车。
闻一燃骂他不是人,“我一夜没睡怪谁?”
时昶说:“挂了。”
闻一燃听出星见月在旁边。
“星见月,你带他去医院量量血压吧。”
她可不会在这个时候再惹时昶生气,本来就没哄好,“挂了,拜拜。”
挂完闻一燃很快又打过来,她把手机塞进包里,铃声停了之后,微信提示音连续响了好几下。
时昶没心情理他,经过一家便利店,他问星见月:“渴不渴?”
“有一点,”她虽然只喝了两杯,但白酒辣喉。
时昶把车停到前面,“别下车,等我一会儿。”
星见月坐在副驾驶给冯芸回微信,冯芸看完电影,刚到家。
时昶回来得快,袋子扔在后座,他只拿了一瓶矿泉水,拧盖瓶盖递到她手边。
星见月喝了两口,递给他,他接着,喝了小半瓶。
“你热吗?”星见月看他把外套脱了。
“那件衣服是闻一燃的,穿着不舒服,”时昶心里燥燥的,跟衣服关系不大。
他这一天跟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
车开进一个陌生小区,星见月才知道,他没打算让她住酒店。
时昶把车停好,牵着她上楼。
他用指纹开门,进屋后对什么都很熟悉,星见月换上拖鞋,往客厅里走,“这是你们的新家?”
时昶说:“我爸妈给我准备的婚房。”
“啊?哦,啊……”星见月故作淡定。
应该是有人打扫过,很干净。
时昶把她的行李箱拿进来,“我去换床单,你先洗?”
“嗯,”星见月想找件睡衣。
但她把行李箱翻了两遍都没有,她走得匆忙,忘记带了。
暖气还没停,她热得冒汗。
“穿我的?”时昶就在旁边。
星见月后知后觉,那酒真烈,“给我一件T恤吧,暖气好热。”
时昶带她去衣帽间,“衣柜里有,你随便拿。”
毛巾和洗漱用品都是新的,星见月洗得慢,等她吹干头发,穿着黑色T 恤从浴室出来,时昶已经在外面的浴室洗完了。
他也穿着T恤,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找电影。
还生气呢。
星见月笑着走过去,刚靠近,还没说话,就被他拽着跨坐在他腿上。
正经男女朋友,她有什么好害羞的,舒服地窝在他怀里,沐浴露是同一款,气息交融,缠绕在一起,密不可分。
“别生气了,”星见月亲他的下巴,她在车里就很想亲亲他。
时昶靠着沙发,一只手扶在她腰上,脖颈微微仰起,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也低低的,“说你爱我。”
他这副模样,着实有点考验人的定力。
“爱爱爱,爱死了,”星见月笑着回应,她酒品很一般,一通乱摸,没一会儿就被摔在沙发上。
热腾腾的身体压下来,她吓了一跳,不小心踢到了桌上的塑料袋,里面的物品掉到地上。
星见月看过去,除了几瓶水,还有一小盒东西。
她的脸瞬间通红,时昶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你……”
“我什么?”
“你买那个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
学生时代,星见月在秦潇潇的画册上看过很多人物画像。
那会儿秦潇潇只画帅哥,她画过时昶,还不止一张,或在球场一跃而起,或在走廊大步走过,但全都是穿着校服的。
星见月曾经因为打赌输了,在周围没人的时候,硬着头皮问过时昶有几块腹肌。
时昶不搭理她,她说都是朋友,别小气。
他被她整笑了,靠在墙上直勾勾地盯着她,笑得有点痞,挑衅般说了句:“有本事自己摸。”
她哪好意思摸。
此刻,画笔仿佛到了她手里,被他牵引着,一笔一画将他的身体描绘在她脑海。
他刚洗过澡,皮肤上还有湿意,可无论她的手碰到哪一处,都烫得她面红心跳。
沙发好软,她陷进去,电影里的对白越来越模糊,耳边被他的呼吸声包围着,什么都分不走她的注意力。
她不是只喝了两杯酒吗?怎么心口火烧似的,像是要融化在他手里。
凌乱的心跳不是紧张,更不是害怕,是喜欢,是希望更多,星见月心想,她大概是堕落了。
客厅的灯光过于明亮,她被时昶抱起来,一路吻到主卧。
卧室的床比沙发更软,但也更热。
他压下来,蹭着她的鼻尖,轻吻着她的唇角,在她因为难耐的痒意笑开时深入。
星见月感觉到T恤里面的一件被他脱掉了。
他比她更沉迷这个吻,喝了酒的人更像是他。
好热好热,比泡在温泉里还要热,骨头都软了,她分不出一丝精力去想别的。声音被关在房间里,无限放大。
时昶被咬了一口,痛感微乎其微,意识回笼了几分,他停下来,往上吻住她。
星见月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小声说:“……有点疼。”
“我也有点,”他闷声笑了笑。
他的眼睛和平时很不一样,滚烫,潮湿,色情,但全都是她。
星见月抬手捂他的眼睛,不让他看,没一会儿就被扣着手腕压进枕头。
她不知道外面是不是下雨了,昌宜的春天气候多变,半夜突然来一场雨是常事。
退去生涩后,他完全主导着。
他喘得她头晕脑胀,但又清楚地感觉到身体的变化,眼泪挂在睫毛上,轻轻颤抖着,他问她哪里不舒服,她不说话,他就再问一遍,一直问到她说喜欢为止,于是他就有理由放纵自己贪恋沉迷,不知疲倦。
手机在客厅,没有人打扰他们。
不安和焦虑被抚平,空虚的缺口被填满,从身体到灵魂的彻底放松,让时昶一觉睡到了中午,起床喝水的时候才发现下雪了。
不是什么怪事,有一年三月底还下了一场大雪。
他的上衣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堆成一团,他捡起来,和星见月穿过的那件一起扔进洗衣机。
他喝凉水,给她弄了杯热的,但她没醒,抱着枕头窝在被子里睡得正舒服。
时昶舍不得叫醒她,反正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又回到床上,侧躺着,支肘看她睡觉。
这一看就是两小时,期间她只翻了个身,踢了两次被子,一点要醒的意思都没有。
午饭时间都过了,时昶觉得应该让她起来吃点东西,叫她没反应,他捏住她的鼻子,堵住她的嘴,结果被她不耐烦地踹了一脚。
他也识趣,没再继续叫了,把垃圾桶收拾干净,去书房待着。
窗外一片白色,时昶开电脑处理了些工作,远程开了个会,下午四点多,姜冰凡的电话打来了。
“儿子,你带女朋友回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我一直以为昨天是章潮带对象回家,听他爷爷说了才知道搞错了,”姜冰凡不是埋怨,是高兴,“我跟你爸晚上就回昌宜,爷爷奶奶也说尽量明天赶回来。”
时昶开门拿外卖,“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急着回来,她刚去过章潮爷爷家,再接着见咱们家人,会有心理负担,时间很多,慢慢来。”
姜冰凡是很开明的父母,“这次不见面,照片总能看看吧。”
“你去找我的高中毕业照,最漂亮的那个就是她,”时昶把外卖放到桌上,顺手拿起星见月的手机。
之前的电话他都没管,这通电话不能不接。
“妈,我先挂了,”时昶拿着还在振动的手机进了卧室。
星见月还在睡,只不过换了个姿势,时昶坐在床边叫她,她听到“你妈妈的电话”后才猛地坐起来。
“妈……”
她的声音怎么是这样的。
水杯递到嘴边,星见月喝了几口就舒服多了,但眼睛还没睁开,“妈,我跟时昶在一起呢,没回老房子。”
时昶一只手拿着杯子,一只手拿着手机,他听不到电话那边的冯芸说了些什么,星见月靠在他身上,模模糊糊地,没聊几句就倒在床上。
电话已经挂了,时昶只是出去倒杯水的时间,星见月就又睡着了。
时昶叫不醒她,他站在床边,两分钟后,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掀开了被子。
星见月两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像是被黏在床上了,这个床好舒服,枕头也舒服,她睡得昏天黑地,还做了个梦。
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爬,湿湿的,滑滑的,鱼一样往她身体里钻。
昨晚那种轻飘飘的感觉隐隐而来,她觉得可能不是梦,但床上怎么会有鱼呢?还是一条热腾腾的鱼。
她抓住了。
短发被她攥紧,时昶从被子里爬上来,从她的锁骨吻到耳后,这里有一颗小痣,藏匿在发间,只有他能亲到,“醒了?”
“你!”星见月终于意识到刚才他在做什么,羞耻感来得后知后觉,“你怎么不给我穿衣服啊……”
时昶笑着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发:“你说热,让我滚。”
“下次你别听我的,”星见月捂着脸,“几点了?”
“四点多,叫了你喜欢的菜,起来吃,”时昶把自己身上的T恤脱下来给她套上。
她得洗澡。
简单冲洗一下,十多分钟就好了。
“下雪了!”星见月惊喜地走到窗边,“哇,真难得。”
时昶问:“明天还能去滑雪吗?”
“能去,你别小瞧人,”星见月听出他是在说她体力不太行,她坐下来喝鸡汤,“都约好了,必须去。”
时昶笑笑,“我跟他们说了,改到后天。”
晚上闻一燃请客。
宋明奕和祝平安都在昌宜,只有秦潇潇没请到假。
时间还早,星见月想去学校看看,时昶开车,车只能停在停车场,得走一段路。
晚饭有一个小时,学生们在校门口进进出出。
有人急色匆匆,有人神情木纳,有人三五成群你追我打,有人形影单只独来独往。
雪地上的脚印重叠,旧的叠新的,每一张脸都是青春的样子。
站在这里,星见月有种自己又一次被带回到那个时空的错觉。
热意包裹住她的手,她回过神,侧首看着身边的时昶,他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不会说“别担心”、“别瞎想”、“我在”之类的空话,他只会紧紧牵着她的手,即使时空错乱,一切都是虚幻,他一定是真实的。
不安的心奇妙般静了下来,两人继续往前走,昌宜一中附近的考学楼没怎么变,楼下那棵树长到了四楼,枝桠上的积雪像幅画。
二楼窗户里亮着灯,能听到男生大声背书的声音。
星见月低声说:“现在看这扇窗户,也没什么特别的。”
时昶只住过一年,“以前哪里特别?”
她回忆道:“有一次小也想吃白灿灿家的烧烤,我跟她一起过来,在楼下等你,你应该是刚睡醒,穿了一件纯黑色的T恤,头发乱乱的,站在窗户那里喝水,光线好看,树影好看,你也好看。”
时昶有印象,是有这么回事,他记得是复读班那个男生约她去图书馆,那天下午他压根就没睡着。
“哎,早知道当时就缠着你。”
“那我肯定要拒绝你的,早恋大多数都没有好结果。”
闻一燃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请客吃饭,但到得最晚,先到的四个人已经在包厢里打麻将了,星见月其实是很会玩的,但她刚被宋明奕和祝平安联手骂了好几分钟,断联这事儿不怪她,但她就是理亏,她在放水,给庄家送钱。
祝平安胡了个大的,气焰十分嚣张,因为以前她都是输的最惨的那一个。
闻一燃走进包厢,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杭霁快回来了,她带结婚对象一起回来,祭拜她母亲。”
2016年的夏天,在闻一燃的回忆里是灰白色的。
具体来说,是从6月10号开始。
考完大家聚在一起彻夜狂欢,闻一燃在饭桌上才知道杭霁瞒着他申请了港大,他气得要死,但被她几句话就哄好了,她很会哄他,他说服自己,异地恋不算什么,又不是异国恋。
那晚他喝了酒,心里又憋着一股劲儿,到家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天亮才闭上眼睛。
白天父母正常去上班,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闻一燃睡到了傍晚,被杭霁叫醒,他有起床气,把她拉到床上。
杭霁没有推开他,而是纵容他胡来。
她是故意的,房门都没关,被提前回家的闻慧撞破,战争爆发,面目全非。
她走那天,闻一燃追上她,执着地问:“你喜欢过我吗?哪怕一点点,喜欢过吗?”
杭霁一如既往地平静,“我不会告诉你的。”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永远恨我,但也会永远记得我,恨可比爱长久。
雨水冲刷这座城市,洗掉过往,杭霁头也不回得走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关于后来闻一燃被送进抢救室洗胃的生死拔河,她一无所知。
曾经,她能为了他容忍闻慧女士,他以为她是真的爱他,一块寒冰似的木头因为他而长出血肉,在别人窥探不到的地方,她明明那么柔软,心是热的,吻是甜的,他快活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整日都像飞在天上,头晕目眩,这种眩晕感让人沉迷,然而这却只是一场有预谋的报复。
在他头脑发热不可逆转地陷进去的时候,她心里大概在嘲笑他这个蠢货,真蠢,真傻,真好骗啊,她只是勾勾手,他就上钩了,还试图跟全世界对抗来捍卫所谓的爱情,多么可笑。
被大雪覆盖的昌宜别有韵味,尤其是晚上,在灯光下有种童话感。
闻一燃怕热,也怕冷,他最烦夏冬两季,偏偏这两个季节最漫长,但上学时,他最喜欢下雪天,每次下雪他都会想起他和杭霁的初吻,即使她吻过他之后彻夜消失,留他自己一个人跨年,他也忘不了那场雪。
分开的时间已经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三倍都要长了,在这些以年为单位的日子里,他依然希冀他们之间能够起死回生,其实七年前的那个夏天就已经是最后的结局,但他不甘心。
她凭什么能像没有过他这个人一样继续拥有幸福?
她应该空虚、愧疚,每天晚上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他死在抢救室的样子,不敢睡觉,被失眠折磨,要靠药物才能维持基本生活,日渐憔悴,形容枯槁。
他对她恶毒的诅咒,远比不上她的一丁点儿残忍。
诅咒是虚假的,残忍是打在实处的。
最后痛苦的还是他,只有他。
宋明奕面对着门口,最先看到闻一燃,他在桌底下踩了祝平安一脚,让她闭嘴,同时抬手朝闻一燃打招呼:“来了。”
闻一燃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点菜了吗?”
“等你呢。”
“你们再打会儿吧,我抽根烟。”
时昶去了趟卫生间,他回来时,闻一燃靠在窗户边上,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递过去。
时昶摇头。
“戒了?偶尔抽一根也不行?”
“她对烟味很敏感,你在我旁边抽,味道飘到我身上,她都闻得出来。”
闻一燃点了一根,他又不跟星见月谈恋爱,“你们俩是怎么复合的?”
时昶说:“我们互相喜欢,你和杭霁跟我们不一样。”
恋爱的酸臭味真是让人讨厌,尤其是男人。
闻一燃抽烟咳嗽,但他从来没想过戒烟,“她要跟谁结婚?”
杭霁和星见月是一直都有联系的,半个月前,时昶在星见月的手机看到过杭霁的婚纱照,他保存了一张。
时昶打开手机相册,找到那一张照片,闻一燃把烟换到左手,拿过手机,看了好一会儿,准确说,他是在看穿着婚纱的杭霁,至于旁边那个男的,在他眼前是模糊的。
她盘着头发,手里拿着捧花,眉眼温柔,笑意浅浅,一幅岁月静好幸福满满的样子。
他听到时昶说:“他们很早就认识了,在你之前。”
“很早是多早?”闻一燃被烟灰烫了手,甩了两下。
时昶告诉他:“她妈妈病了好几年,当时那个男的在医院实习,后来去香港深造了,我知道的就这些,再多的,我也不清楚。”
闻一燃把手机还给时昶,抬头看向窗外,“那么老,她真没眼光。”
时隔七年,杭霁再一次给了他重重一击。
老同学聚在一起,少不了吹牛胡扯。
宋明奕酒量还是不行,脸红得很夸张,他毕业后回了昌宜,进了一家广告公司,恋爱谈过两场,都吹了,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祝平安大学混了四年,毕业前,家里给她报了个补习班,还真叫她考上了,单位就在家附近,走路十几分钟,舒服是舒服,但也烦,跟她同一批的一个女生就抑郁离职了,她是属于心大,绝不内耗。
她吐槽:“我才25岁,水灵灵的年纪,竟然有人给我介绍二婚的。”
“真缺德啊,”星见月说。
闻一燃笑了笑,“宋明奕也单身,干脆你俩在一起得了。”
祝平安一脸惊恐,“你更缺德!”
时昶和宋明奕都不在包厢,一个去找服务生加一份海鲜粥,一个在厕所抽烟躲酒。
祝平安单手托腮,“宋明奕高中喜欢星儿,你不知道吗?”
星见月被一口爆炒黄牛肉辣到了嗓子。
“都多少年了,早过去了,”闻一燃顺手把汤转到星见月面前,给她解辣。
星见月给他也盛了一碗,“你别光喝酒,把胃喝伤了。”
闻一燃拿起勺子,随便喝了两口,“你要是心里对我有愧,就把你的微信号借我两天。”
“……我没愧。”
“时昶有,他重色轻友,因为你帮着杭霁隐瞒我,这得算在你身上。”
星见月嗓子不舒服,这汤清淡,她当水喝,“你要我的微信号干嘛?”
闻一燃没说话。
她其实心知肚明,“两天不行。”
闻一燃退步,“那就一天。”
星见月在犹豫。
“一个晚上,”闻一燃看了眼时间,“今天晚上十一点到明天早上八点,我用完会跟时昶说,你不放心我,就改密码重新登录。”
星见月“嗯”了一声,她知道闻一燃在想什么,也知道杭霁不会心软,更不会回头。
时昶回来没多久,服务生就把海鲜粥送上桌了,他先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行才给星见月盛了半碗,她下午在家吃的不多,这会儿有点饿了。
“啧啧,昶哥你变了,”祝平安看着。
时昶笑笑,“哪儿变了?”
祝平安双手托脸,“你现在一股人夫感,去年你还不这样呢。你俩不会今年谈,明年结,后年就抱娃了吧,到时候不得羡慕死我们啊。”
“不会那么快,”时昶一只手搭在星见月靠着的椅子上,“她得先把初恋补给我。”
错过那么多年,多少总是有些遗憾的。
祝平安又“啧啧”两声。
宋明奕开门进来,“雪场开不了几天了,正好在下雪,为什么不明天去?”
时昶当然不会说星见月不舒服,得休息,“等等秦潇潇。”
“潇潇一直惦记她男神,你找机会撮合一下呗,就是章潮,”宋明奕和他碰杯,“人家在国外的时候,她只能靠手机搞网恋,人家回国了,她又死活追不到。”
时昶看着星见月,她正和祝平安说悄悄话呢。
他唇角微扬,应了一声“行。”
雪天晚上路况不太好,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时昶去洗澡,星见月不能登录微信,就躺着刷刷视频。
她刷到一个男大变装裸上半身露腹肌的擦边视频,宽肩窄腰,最妙是的光线暗,看不清脸,背景音乐仔细听有喘息声。
这个视频就几秒,她看了好几遍不是因为犯花痴,她是在发呆。
自己幸福,也希望朋友幸福,杭霁会想结婚是星见月没有预料到的,父母失败的婚姻让杭霁对家庭不抱任何期待,那个男人让她有了结婚的念头,她至少是在接近幸福。
闻一燃也许会打破这层玻璃纸。
这样做对吗?
一滴水滴在屏幕上,星见月仰起头,对上一道要笑不笑的目光。
他短发湿着,染上酒意的眼睛很有攻击性,身材比视频里的擦边男好多了,皮肤还白,肩上是她昨晚咬过的痕迹。
“低俗!”星见月把手机丢远,“我不小心刷到的。”
“点不感兴趣就刷不到了。”
“……我感兴趣。”
下一秒,她被他捞起来,扛进了卧室。
人摔在床上,头晕晕的,她双手绕上他的脖子,“杭霁要是知道我把微信号借给闻一燃骗她,她一定会生我的气。”
时昶声音模糊,“你觉得她会分辨不出来电话那边的人是不是你吗?”
“闻一燃会装。”
“他不了解你,装不像。”
星见月轻声笑了笑,时昶从颈窝吻上来,她很快就没精力去操心别人的感情了。
他在她耳边喘了大半夜,让她一次听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