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重华殿
这重华殿安思喆自从接沈娴冰入宫以来每年为她举办千秋节的地方。十几年如一日宫殿的布局显得温馨典雅,珍珠串的幕帘曳地,屋里蒸腾着一种暖意,珍馐佳肴裹着玫瑰甜酒的芬芳,化作七分陶醉。
渐台上帝后身穿常服睥睨而坐,沈娴冰入宫多年身上也历练出了一种英气。更加自信笃定,姣好的面容身段依旧如弱柳拂风,更加的仪态万方。
因为沈娴冰不喜欢铺张浪费,所以千秋节一直以来都只是家宴,大臣们送来的心意也都被沈娴冰充作了军费。虽然沧海一粟,可是她也想尽她自己的一份力,她不只是他的解语花,她也同样希望被安思喆需要和依靠。
风吹帘动,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乍暖还寒零星飞舞的几片雪花更为这场宴会添了几分诗情画意。
屋内挂着顾恺之的洛神图,窗外映着簇簇红梅,柔情的影,曼妙的韶光城内一派歌舞升平,此时节红烛高悬,白釉高足瓷瓶插着鹿角海棠。
安思喆和沈娴冰坐在渐台上,左边是男宾席,右边自然是女宾席。
女宾席,嫡长公主安宁,威风八面的坐在那里,她长相气度似足了她母后燕莎皇后。端庄又贵气十足,有些冷淡威严不可侵犯。
一举一动没有任何的行差踏错,典型的皇室中人。任何时候都不会做有损她公主身份的事情。四名精明干练的小丫鬟随侍左右。
安若公主,天真顽皮,聪慧而灵动。碧玉年华艳若海棠,眉如黛携深山空谷的悠远,眼中含笑不徐不疾之间却勾魂夺魄。她身上穿着一身火红的骑马劲装,浑身充满了鲜活的生机。她的贴身宫女小雪也是姿容俏丽,稳妥的陪伴左右。
值得一提的就是原来从未参加过任何宴会的二公主安阳,也在此列。她生母早亡,身份低微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不得宠,连带着她都是被扔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或者连婢女都不如的生活,若不是最近安若时长在沈娴冰面前提起她,这样的宴会永远也轮不到她。
此刻她畏畏缩缩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是见到萧艾时觉得心安,他偶尔投过来目光的时候她都会含情脉脉的看向他,时不时还趁旁人不注意故作风情的挤眉弄眼。
萧艾:“……”
这安阳公主莫不是暗示我什么?还是她又想占什么便宜?
这安阳公主实在是上不得台面,本来嘛冲着皇后的面子偶有走动也是礼尚往来,安宁公主安若公主收到礼物之后都会回礼,也说些客套话。安阳可倒好从未回礼还理所当然的照单全收了。他倒不是斤斤计较,可是很多事情都是以小见大,算了,是自己多虑了吧,就算婚约板上钉钉无可更改,大不了以后他慢慢教她。
男宾那里,萧艾头戴七旋冕旒冠,每旋三色,玉珠七颗。青衣纁衣共五章。他整个人斯文俊秀,看起来像个乖孩子人畜无害,眼中不经意流露的都是和善与温柔,淡粉色的菱唇唇形饱满,只是他现在有些局促。独自坐在那里,面对着女宾席,有那么点‘三堂会审’的味道,此刻他掌心微微发汗,安思喆那种暴虐的煞气,让他心怀忐忑。金陵为何被屠城他心知肚明。他身后半步的距离本来应该是世子燕云礼,可是他人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安思喆冷眼一眯,突然暴怒:“混账,世子人呢?”
安宁眉心一突,恭恭敬敬的跪下回禀:“启禀父皇,世子他……女儿也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混账,他去了哪里你会不知道?”
“父皇息怒,世子曾说要为娘娘千秋节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
“这就是他准备的礼物?好大的胆子!”
安思喆盛怒之下把手边的酒壶掷了出去,酒壶落地,又被惯性弹起不偏不倚的砸在了萧艾的眉骨上,鲜血顿时汩汩的流了下来,萧艾冷汗直流,疼的声音都发颤还要恭顺的跪在地上:“微臣失仪,微臣斗胆请陛下息怒。”
鲜红的血液遮住了萧艾斯文俊秀的眉眼。他身姿修长,把背挺直毕恭毕敬。
安宁原本就跪在一旁,安思喆的邪火又波及了萧艾,这场面真是触目惊心啊。
安若倒是一副无所谓看戏的神态。反正该担心世子的是她的大姐,至于萧艾,她一贯看不起那种仰人鼻息畏畏缩缩的人。
安阳的反应最直接,她看到萧艾受伤的一瞬间猛的站了起来,捂着嘴吧差点惊叫出声。
安若观察所有人的态度,觉得有些无聊,就把自己面前的酒水倒在了一个莲花形状的玉碗中自顾自的玩了起来,反正她父皇不会对她和母后发火就是了。
沈娴冰见到萧艾被伤到,也有些心疼,毕竟透过那张脸,偶尔她还是能想起最初那个能让她心若涟漪的男子。
“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他就是那么一个出尘的人物,所以最初时她的萧郎就赢得了她全部的爱慕。如今物是人非,她只能尽力照拂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丝血脉。
“陛下……”沈娴冰婉转开口“陛下息怒,想必世子也不是故意的。家宴嘛,就是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顿饭,哪有那么多讲究了。”沈娴冰柔声劝慰,目光和安若相碰,安若心领神会。
“就是就是,那个讨厌鬼不来,我觉得好多了,没准他是出去玩了,他不总是偷偷溜出去玩吗?父皇不要理他了好不好,女儿还特意给母后准备了礼物,恭贺母后千秋佳节呢。”
安若俏皮的敬了杯酒。
安思喆这才彻底冷静下来:“来人,去把世子找回来。”
他吩咐下去。然后他这才转身看向萧艾:“卿家一贯恭顺有礼,此事又是无辜被累,朕深表遗憾。”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臣愧不敢当。”
“说得好,这样吧为了补偿你,朕做主了把朕的二公主许配给你。择日完婚!”
萧艾顶着伤口谢恩。
安阳却仿佛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在了自己的头上想笑又不敢笑,表情居然显得有些狰狞——
安宁跪在一旁,心境却不一样了,安阳凭什么?嫁给金陵郡王岂不就是郡王妃?
她的云礼只是世子,她嫁过去才是个世子妃——居然要在名义上低安阳一头?
安宁嘲讽的看着安阳,若是被许配给萧艾,那她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清楚楚,萧艾全族没屠戮殆尽整个金陵寸草不生,这萧艾人前衣冠楚楚斯文有礼,这关起门来——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反正是有血海深仇这样一对怨偶应该挺有意思的。
“宁儿也别跪着了。这事归根结底也不怪你。”
安思喆安抚了安宁一句。
“多谢父王。”
“好啦好啦,来人!”
安若拍了拍手,那个被她从万悦楼买回来的波斯舞娘慕容婉,踏着鼓点翩翩起舞。
忽然间水袖如银瓶乍破,袅袅娜娜,搅动满室馨香。她足腕上有银铃,宛若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
水袖随节拍转动时,如鱼龙舞动波光粼粼,甩时飞袖流云……
尤其是那双眼睛,媚而不妖一颦一笑间都是万种风情,芙蓉面上的面纱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恰到好处引人遐想——
安阳这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否极泰来了?她不可置信的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下……
剧痛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父皇把她许配给了她的心上人——
萧艾眉骨上还有伤下人扶着他去包扎,安阳的目光也一直追随而去。
安若把安阳的神情尽收眼底,随即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小雪,你把这个送去给安阳……”
刚刚她突发奇想,所有的酒放在一起是什么颜色的,玫瑰酒,果酒,还有葡萄醉放在一起居然黄不黄绿不绿的真倒胃口,她还以为会有彩虹的颜色呢!
小雪慧心一笑,看着自家公主一脸憋着坏的笑容就马上去执行了。
她端着玉碗,神态颇为傲气的走到安阳身边:“二公主,我们公主说了恭喜您许了文定之好,她特意敬您酒呢。”
安阳这才如梦初醒,笨手笨脚的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还呛了一口酒。
沈娴冰的目光都被安阳吸引了,她不禁摇摇头,这安阳还真是没有一点公主做派。
确定自己被许婚她有些得意忘形,甚至忘记了刚刚都没有谢恩就坐了回去,索性安思喆也压根就没看她,安若开口她哪里还有丝毫的存在感。
没人注意也有没人注意的好处。至少她可以好好的大快朵颐。
牛羊肉是上好的滋补品,沈娴冰更偏爱羊肉的细腻,今天正好烤了一只羊,宫人依次分了下去,那味道真的是让安阳食指大动,垂涎三尺。
她平时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吃上几次肉,所以羊腿肉上来的时候她都顾不得烫吹都不吹就往嘴巴里塞,烫的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只能小声的哈气。
她一边吃,还不忘了把手边上的桂花酥塞给自己的丫鬟南乔,让她夹带出去,这样晚上还能再吃一顿。
什么苹果,葡萄,能吃的吃,能夹带的就夹带,安若单手托腮,幸灾乐祸。
安宁淡淡的瞥了一眼,觉得她实在上不得台面冷笑了一下转过去抿了一勺桂圆莲子羹。
安阳把羊腿啃的七七八八,糕点也吃的差不多了,可是她根本就没吃饱。宴会嘛,做的东西就是摆盘精致,说白了不是为了让你吃,就是让你看的。可是安阳浑然不觉,她看到旁边有一碟笋干,就压低了嗓音问安宁:“长姐,你说这么一小碟咸菜又没有馒头,怎么吃得饱啊……”
安宁有些诧异的看着安阳,上下打量她,就算她只是庶出的公主,可是教养嬷嬷礼仪嬷嬷都是从小督导的,内宫礼官也是教过规矩的,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你若是没吃饱,这些都给你。”
安宁一向饮食清淡,并不太讲究口腹之欲。
“多谢大姐。”
安若觉得好玩,也来凑一脚:“喏,我的也给你。”
墨竹苑
安阳回到自己的寝宫时,皇后娘娘的赏赐也到了。
安阳的乳娘喜不自胜的在宫门口迎接,内宫女官也在一旁侯着等候吩咐。
“公主,皇后娘娘送了很多赏赐来。”
乳娘激动的双眼放光:“您瞧这宝石头面,您瞧这步摇,还有这菱花裙……”
安阳向来自由散漫惯了,最开始她还是跟着安若安宁她们在宫学读书识字的,可是后来她觉得先生太严厉,她背书又慢会背嘲弄,她索性就不去了,所以她也认不得几个字,看礼单都很吃力。
安阳拿着礼单,有些羞赫当她被许婚了,如今却当着下人丢脸。
多亏南乔机灵:“多谢皇后娘娘的赏赐。”
白天礼官罗里吧嗦一大堆公主的礼仪,和大婚的流程,弄得安阳一个头两个大。
入夜,她夜不能寐。在床上翻来覆去,乳娘守夜,听着她睡得不安稳,就坐过去:“公主,您怎么了?”
“我觉得心里好不踏实……白天礼官说了一大堆,我……”
“公主,礼官说的不无道理,您要出嫁了,再怎么说您是陛下的亲生女儿,怎么也要威严起来。这可是代表皇家的脸面啊……”乳娘继续说:“而且,您也要想办法抓住郡王的心——毕竟是要白头偕老的。”
安阳自信的说:“郡王他待我还是很好的,他是驸马不能再娶,更何况我是君他是臣纳妾也要我首肯,只要我不同意,他休想有别人!白头偕老那还不手到擒来。”
“公主,话虽这么说,驸马毕竟是男人,见异思迁喜新厌旧,都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就算不纳妾,收个通房丫鬟也是情理之中,没准他早在郡王府早就已经有了什么红颜知己。”
安阳信以为真:“那,你说怎么办?”
“您是公主,万万是不能受委屈的。按照皇家的礼仪,咱们可以找个试婚女官去打探情况。”
“试婚女官?”
“是啊。”
“可是,派谁去呢?”
“当然要派一个自己人。”
安阳思忖一下认真的说:“南乔!”
“这……南乔一副狐媚样儿,怕不好吧。”
“可是她从小在我身边一起长大,她早晚都是要做我的陪嫁丫头的,如果她以后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还不如早点成全她,反正她只是个丫鬟,又没有名分,怎么跟我争!”
门外准备给安阳送安神茶的南乔,听到安阳的话心里有些不甘。从前公主向来不得脸,受了气回来就拿自己撒气,然后还冠冕堂皇的说什么把自己当成共患难的亲姐妹。
可是,她刚刚分明亲耳听到公主说自己只是个没名没分的丫鬟!凭什么!公主出嫁她是陪嫁丫头,若是她也能嫁给郡王将来若是能给郡王生个一儿半女,最起码不用再被当成下等奴婢被呼来喝去了!
三日后。
西宫昭明殿
萧艾一身朝服身后还带了一个平民打扮的女子。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你来了,伤口可好些了吗?”
“谢谢娘娘挂心,微臣没事。”
沈娴冰还是有些心疼萧艾眉骨上大约一两公分的伤口:“这个是本宫用的玉容丸,可以消除伤痕。”
“多谢娘娘。对了,娘娘这位林姑娘就是微臣当时跟您提起过的,会点拳脚功夫,微臣毕竟是外臣,不能经常侍奉娘娘,林姑娘为人稳妥,留在您身边做个使唤丫头保护您,微臣也算安心了。”
“本宫知道你孝顺。安阳呢本性不坏,只是粗枝大叶了些,你腹有诗书,得空便教教她,看得出来那孩子对你是很用心的,听说这几日她房门都没出在亲手绣嫁衣呢,日子都是自己过得,过成什么样事在人为,明白吗?”
“多谢娘娘教诲。”
丹歌院。
这丹歌院是当初安思喆赐给萧艾在京都暂住的,如今他要做驸马了,这宅子当然是留给他成亲所用。他刚刚回到丹歌院,老管家满脸含笑:“郡王,宫里来人了……”
“来人?”萧艾疑惑。
“是您的试婚女官。”
“这……”
“郡王可是有为难之处?”
“算了,我亲自跟她说吧。”
走进卧房萧艾看到害羞带怯的南乔,紧张的捏着手绢。
“是你……”萧艾道。
“郡王还……还记得奴婢。”南乔柔弱的说。
萧艾对她笑笑:“你不必紧张,出了宫,我就不是什么金陵郡王了。”
“郡王何出此言?”
“没什么。是公主派你来的?”
南乔摇了摇头:“不是的……是……是奴婢自己要来的。”
“哦?”
南乔跪在地上匍匐在萧艾脚下,他素来温柔,万万见不得有人这样委屈:“你,你怎么了?有事就说出来,如果我能帮你,绝不推辞。”
南乔欲语还休,还未开口却珠泪涟涟:“求郡王救命……郡王救命……”
南乔惧怕的只知道叫救命。
“到底出什么事了。”
“公主,公主要杀了奴婢!”
“为什么?”
“因为,因为如果公主出嫁奴婢要作为陪嫁宫女儿,可是,公主怕奴婢日后会勾引郡王,说,说要杀了奴婢以绝后患……”
“怎么会……”萧艾半信半疑。
“奴婢不敢撒谎,公主平日里稍有不顺心就毒打奴婢。不信……”南乔挽起袖子露出狰狞的伤痕“您瞧……公主一定,一定会杀了奴婢的。”
萧艾有些不忍心。
“郡王,奴婢自知命贱,也万万不敢有对不起公主和半分觊觎的心思,可是……奴婢也是人啊,奴婢恳求公主看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放自己一条生路。可……公主说妨……什么渐……”
“防微杜渐。”
“对对对。”
“可是,公主若是要杀你,你怎么又能逃出生天?”
“那是因为,公主想打探一下郡王您的底细,需要奴婢试婚,待奴婢回去复命之后就……”
“你是怎么知道的?”
“公主和乳娘密谋的时候奴婢亲耳听到的。奴婢只能故作不知,否则恐怕就……”
萧艾听南乔这么说心里却有了盘算,娶了公主做了驸马就要留在洛阳,伴君如伴虎,他可不愿意节外生枝。更何况以安思喆这种刚愎自用又爱发动战争的性格,待在这里早晚是众矢之的。
“你先起来吧。”
“求求郡王搭救,奴婢愿意做牛做马……”南乔不停磕头。
萧艾去搀扶她,她起猛了顺势倒在萧艾怀中然后犹如惊弓之鸟的弹开:“对不起郡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你也别太担心了,这些事,我来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