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掌心还滴着血,却猛地转身,目光如刀般刺向王癞子。
尽管穿越到这个世界才几年,但他对陈家已经有了相当的归属感。
他这一脉是种大地的,论起地位,除了三房就属他家最高,又不像三房吸血,所以族中甭管哪家,都待他极好。
所以,遇上是非,包括他在内,陈家总是一致对外,论事不论人。
“王癞子,你嘴里嚼的是粪还是话?”
陈远声音不高,却字字带刺,“我们陈家祠堂,轮得到你这条野狗吠门?”
王癞子被噎得脸色一僵,正要还嘴,却见大房母亲周氏,原本正抹泪,闻言抄起扫帚就冲出去:“滚!再嚼舌根,老娘撕了你们的嘴!”
二婶见状拎起烧火棍,幺叔也是冷冷按住腰间刀柄。
“都找死啊?”
“他叔,这些泼皮再敢多说一句,你直接抄家伙!”
几房不和归不和,但陈家内部,都有个相同的共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就拿二婶子来说,她为三房,可是掏了钱的,她亲自骂,那叫数落,外人骂,那叫闲话!
孰轻孰重,从老到小都拎的清楚。
几个妯娌难得同仇敌忾,闲汉们也不敢多惹麻烦,全都抱头鼠窜。
等到没了外人,老爷子才杵了杵拐杖:“行了,先去把门关上,这事儿,是该从长再议了。”
很快,众人安顿好疯癫的陈玉堂。
一家人围坐在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儿,开始商议起往后。
供养的童生废了,关键问题在于,他们没余力多供一个人读书。
“还供啥供?疯了一个还不算吗?要不是玉堂那个没出息的,我儿保不齐都成了商贾,何苦现在风里来雨里去,做个跑货郎!”
先开口的依然是二房,顶数她的怨气最重。
此刻没了外人,就又开始呲牙。
三房抹了把眼睛,依旧不服不忿:“你嫌我家欠了你的,大不了日后把银子还你,凭什么骂玉堂没出息?”
“难道你听不见吗?全是那科考的水太深,怪不得玉堂!”
二房嗖的站起:“笑话,不怪你难道还要怪我不成!”
三房不甘示弱:“你嘴上说你去到点了衙门,谁知是真是假?保不齐是你舍不得,又将银子昧下了。”
“姓常的,你说这话,还有没有良心?”
四房幺叔被吵的脑仁儿生痛,想要劝劝:“二嫂子,三嫂子,有话好好……”
“你闭嘴!”
两个女人异口同声。
幺叔有些憋屈,撇了撇嘴,终究是没再多话。
场面一片混乱之中,唯独陈远的母亲眼神飘忽,在双方身上来回挪动。
别人只顾着来回掐,她心里可看得明白。
老爷子非要开这场会,明面上是说陈家何去何从,但其实说白了,无非是想找个人顶替玉堂,再去读书。
周氏觉得,这也没准是个机会。
于是,悄咪咪的凑近儿子陈远,低声道:“远儿,你想不想读书?娘待会儿帮你争争看。”
陈远无奈的躲开了些。
自己这娘,外表看着老实,其实全家几房中顶数她心眼子最多。
他毕竟是现代穿越过来了,对于这个架空的古代,人人都想魔怔的考取功名,其实他本身是嗤之以鼻的。
眼下三孙子都疯了,居然还在研究派谁去会试。
讲理的说,陈家这么苦命的扒着,其实挺坑人坑己的,古往今来多少名门望族,其实都是被这种观念拖累才导致落魄。
不过另一方面,陈远也能理解老爷子。
作为汉语系教授,陈远懂得看待事情不能只论对错,还要结合时代语境。
陈家毕竟祖上出过举人,眼看混的越来越差,如果再不出个功名光宗耀祖,只怕老爷子埋进土里也没法瞑目。
况且,由奢入俭难。
陈家老爷子,是被权利亲吻过的普通人。
尝过了秀才老爷的甜头,就不会甘于泯然众人,浑噩度日。
周氏见儿子沉思,眨了眨眼。
这几年,自家儿子似乎深沉了不少,瞧着心思也多了,其实挺多时候连她这做娘的都看不透。
不过……周氏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
不说话?
不说话就当默认了。
于是,周氏又摆出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怯怯的开口了:“爹……我瞧着远儿近来眼神活泛,昨儿个还见他在沙地上划拉字儿呢。”
周氏捏着衣角,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却在嘈杂的堂屋里撕开道口子。
三房媳妇王氏正揪着二房李氏的衣领,闻言猛地转头,表情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不屑。
“大嫂子,玉堂得了癔症,莫不是给你也染上了?”
“陈远六岁才会叫娘,前年还分不出《三字经》跟《百家姓》呢!”
“就是!”
四房幺婶也啐出口中的瓜子壳,她算看明白了周氏的意思,赶紧跟上,“要我说就该让我们家大牛念书,不就几句文绉绉的词儿嘛,大牛打小就背,是吧他爹!”
“哦,这我听过。”
周氏低着头,揪着手指,“那是偷灶糖的顺口溜,村里头、村里头三五岁的都会背。”
顿时,满屋子哄笑。
幺叔也憋红了老脸,赶紧按住自家女人,不敢让她接着丢人。
开玩笑,他儿子陈牛脑子啥样,他自己还不知道吗?
莫说是读书了,笔杆子长啥样都不认识。
二房拍了拍桌子:“我不想同你们胡扯,左右还要选出个人读书,我不掺和,也别找我们家要钱!”
“我儿子铁定比你们家那几个脑袋灵光,但我脸皮可没老三那么厚,做些买卖便罢。”
没了她那货郎儿子跟娘家帮衬,只怕陈家日后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表明了态度,女人就靠回了座位,一副懒得掺和的模样。
期间,还强行从四方手里抢过一把瓜子。
三房抿着唇,没人跟她拌嘴了,此刻也不知道说啥好。
她很清楚,现在一张桌子上,已经没了自己讲话的份儿,大儿子陈玉堂连着四年落榜,她已经吃空了陈家。
二儿子今年才三岁大,根本厚不下脸皮再争。
所以此刻,老爷子想选,只能从大房与四房里挑一个。
果不其然,陈家老爷子招牌式的点了点拐杖,目光在陈远和陈牛身上扫过,最终叹了口气。
“你俩出来,背一篇千字文,谁背的多,族里就供谁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