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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别冲动

大房方才倒的那碗酒,老爷子没喝,而是郑重其事的摆在了列祖列宗的灵位前。

陈远听话的跪在灵牌面前,上了柱香,重重连磕三个头。

直起身时,却惊愕的发现,自己这位终日古板守旧、总是呵斥人的爷爷,此刻竟然红着眼眶,山羊胡上挂着滴浊泪,干枯的唇紧抿着,又不住抖动。

他似乎头一次真切意识到了,‘功名’这轻飘飘的二字,对老爷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又是如何贯穿了他的一生。

忽然间,陈远很心疼这位老人。

眼眶也跟着有些发酸。

……

几日过后。

陈家出了个读书苗子,还被老爷子亲自拉着,拜了祖宗的事儿,很快传开。

村中人,大多都是不屑一顾的。

哈哈,又出个文曲星?

上次那个现在还痴傻窝在床头,成天背论语呢。

不过,这也不耽误风声传到一些有心人的耳朵里。

“听说了没,村长最近总往县丞家里跑,我估摸着呀,怕是要对陈家不利。”

“也怪不得村长,谁让那老陈家这么招摇,不知收敛?当初仗着祖上功名,他家本就免过徭役,不少人都眼红呢!”

“后来陈家老爷子又一纸讼状,告赢了村长家的小舅子,说他们强占两亩水田……官司是赢了,那也活该被人家记恨上。”

“就是,以前祖上出过举人,他又当过秀才,处处盖村长家一头,如今村长攀附上了县丞,自然要沉寂打压的。”

热闹的,从来不会嫌事儿大,他们都幸灾乐祸的等着,盼陈家闹出事端来。

“嘿嘿,这下有好戏瞧了!”

这不?

祠堂的香灰还没散尽,村口的马蹄声就踏碎了陈家的喜庆。

来人是村长,身后还跟着两个衙役。

出来迎人的是大房周氏,她低头看着对方来时,故意纵马踩倒的秧苗,抿着唇,默不作声。

村长却是看也没看她,到了门口,没急着迈进去,反倒抬起鞋底,在门槛上蹭泥,咧嘴笑道:“咋着,你们家那老倌儿身子骨撑不住了?不亲自出来迎?”

“找我就找我,为难我大姑娘作甚?”

威严又苍老的声音从正堂传来,村长冷声笑了笑,这才嚣张的挥了挥手,带人走了进去。

老爷子坐在正屋,里屋的四房录着袖子,暴脾气的就要往外冲,三房跟大房在后面拉。

她自己跑不出去,只能把气撒在男人头上:“姓陈的,你还算不算男人?还不出去砍了这老杂毛?”

“四妹子,你先别冲动!”

佯装没听见后屋的动静,老爷子抿了口茶,面上倒不算惊慌。

推过去几锭银子,他语气客套:“您不若去别处打听打听,我家几个全都是没出息的,高攀不上县承的公子。”

“唉~~见外了不是?有我帮着说呢!”

村长眯起三角眼,笑的不怀好意,“而且放眼全村,就你们家有适龄的,可不是我要寻不自在,纯属公事在身,您莫要推脱。”

老爷子皮笑肉不笑。

他心里清楚,这老杂毛,无非是跟陈家有过旧怨,公事在身是假,公报私仇是真!

当了书童,就等于是给人家为奴,日后便算彻底没了翻身科举的机会。

陈家好不容易出了个陈远,要他交出去做书童,那不等于断了陈家命脉?

晃了晃拐杖,老爷子沉下脸:“若那公子非要挑一个,便叫玉堂过去吧。”

“老倌儿,你拿个疯癫之人糊弄县承公子,这事儿我担不住,你们陈家更担不起。”

捋了捋胡子,老爷子又道:“我四房媳妇,膝下有一独自,名陈牛,体格壮实,吃苦耐劳……”

村长站起身来,这会儿已经不想与他弯绕。

“同您直说吧,我来找你,为的是陈远,能背出千字文那个。”

他冷笑一声,三角眼眯得更紧,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陈老倌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县承大人可是发了话,若是不从,今年的徭役名额,你们陈家怕是逃不掉几个。”

“多年的交情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近年来边关战事吃紧,县里徭役可要比往年多抽三成。”

屋内霎时一静。

四房幺叔猛地踹开门冲出,铜铃般的眼睛瞪得通红:“放屁!我陈家男丁戍边时,你还在泥地里打滚呢!如今倒来威胁我们?”

三婶也难得硬气,一把将儿子护在身后,尖声道:“玉堂已经疯了,你们还要逼死我们不成?”

二房媳妇虽平日刻薄,此刻却咬着牙道:“老泼皮,莫要欺人太甚了!我儿虽是货郎,但走南闯北,也算结识了不少人。”

此刻,即便眼见陈家拧成一股绳,村长仍然不为所动。

反而阴恻恻地笑:“话别说太满。若陈远自愿去,县承大人说了,免你们三年赋税,另赏十两银子。”

老爷子攥紧拐杖,指节发白。

就在众人僵持之际,一道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去。”

陈远踏进堂屋,神色平静。

母亲闻言,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泪如雨下:“远儿!你疯了不成?”

陈远扶起母亲,温声道:“娘,儿子心里有数。”

他转向村长,目光平静,却暗藏锋芒:“我自愿做书童,但有条件,三年赋税,和十两银子,今日便给。”

“此外,不得为难我陈家人,若他们少一根头发……”

说到这里,陈远嘴角微不可察的扬起,“我便在县承公子面前,‘好好说道说道。”

村长一愣,没想到这闷葫芦竟敢威胁自己。

可转念一想,只要人到手,其余都好说,便假笑道:“自然,自然!”

幺叔急得跺脚:“傻小子!你这一去,前程就毁了!”

陈远却微微一笑,低声道:“幺叔放心,书童……未必不能读书。”

众人尚未回神,他已走到院角的猪圈旁,蘸着潲水,在土墙上龙飞凤舞写下一行字。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笔锋凌厉,竟暗合当今学政推崇的文风!

村长瞳孔一缩。

纵使他再怎么看陈家不顺眼,此刻心里也禁不住的赞叹一句:

好胆!好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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