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岸上飘来的森冷杀意,被刚成功晋升为宗师境高手的周千川敏锐捕捉。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扭头看向青袍男子所在的酒楼。
可惜,杀气消散得太快,他最终并没能锁定杀气的具体来源。
张子昂这会儿却已经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不对,这小子腹中不足二两墨,怎可能作出此等佳作?”
怀疑之心一起,这位张公子眼珠子一转,将视线打向周千川的手腕。
确认到周千川背负着双手,他竟莫名意外了一下。
“居然不是在袖子里藏了小抄!”
嘟哝声落,他郁闷地咬了咬嘴唇,换上一对不太确定的目光扫向曲灵儿。
“难不成是这女人在旁边给姓周的支招?”
一念及此,张子昂的眼底迅速蒙上一层浓浓的鄙夷。
自诩才情的他,向来最看不起那种没本事,只知吃女人软饭的男人。
嘴角一撇,张子昂并没有隐藏自己的那份轻蔑。
“‘国家富强,民族复兴,百姓幸福’?呵,一个成天窝在烟街柳巷,沉溺酒池肉林的人,关心过这个国家,关心过别人?”
冷笑一声,他哼然补充道:“别说‘中原流离失所的难民’和‘边境饱经战祸之苦的老弱病残’了,就说这京城满街的乞丐,你可曾多看过一眼,可曾赏过一文铜钱?”
此言一出,周遭那群本就等着看热闹的男女,都眼睛大亮。
甚至有几个与张公子交好的青年,低声赞叹起来。
“张兄这着可厉害了,居然拿周千川的话来对付他自个儿,哈哈……”
“漂亮话谁不会说,只可惜再漂亮的言语也无法掩饰某些人卑劣的德性!”
听到这里,其他没出声的人,全抿着小嘴,耸肩暗笑。
刚刚还震惊于周千川诗才的曲灵儿,被舫内的嘲笑声蛮横地拽回现实。
再瞥到周千川形似心虚垂头不语的模样,心里漫出了一股子汹涌的后悔情绪。
“早知这纨绔笨得连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讲不出来,我就不该带他来的!”
张子昂注意到她眼底拢聚的情绪,悄悄把下压的嘴角挂了起来。
“嘿嘿,纵你才智卓绝,如今也帮不了那废物了吧!”
这么想着,张公子的嘴角越翘越高,几乎要与碧空艳阳齐平。
“世子殿下怎么哑巴了?”
“船家,就近靠岸,别耽误了世子殿下和勾栏歌女饮酒作乐的时间。”
听他委婉地下达逐客令,那群本来含蓄的看官再也没绷住,纷纷捧着肚皮,前俯后仰。
曲灵儿的脑门子刹那漆黑,因为丢人,果断把脸别向一边。
冷眼看着这一幕,周千川暗暗在心头叹了口气。
“果然,只凭一首诗,还镇不住这些家伙。”
这么想着,他深吸口气,眯眼环视一周,用一种淡漠的语气开口。
“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轻描淡写的语气,配合那对满含轻蔑与傲气的眼神,生动诠释了什么叫骂人不带脏字。
张子昂第一个回过味来,当即黑了脸蛋儿。
“周某看到的,从来不止京城街头的乞丐!”周千川却没有给他发作的时间,淡然继续,“‘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原本笑得畅快肆意的一群人齐齐一愕,不自禁地瞪大了各自的眼睛。
甚至不少胆子稍微小点的,当场倒吸了一口凉气。
涉及到政治的话题,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属于敏感话题。
更何况,在场所有人的身份,本来就比较敏感。
偏偏周千川作为王世子,全无顾忌,一首吟完,立刻接了另一首。
“‘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似乎还不尽兴,周千川带着几许叹息,几许悲戚,吐出第三首,第四首……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桑条无叶土生烟,箫管迎龙水庙前。朱门几处看歌舞,犹恐春阴咽管弦。’”
“山外青山楼外楼,犀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元州作芫州。”
前几首周千川未改分毫,只在最后一首改了三个字。
原作中的“西湖”,被改为了京郊的“犀湖”,“杭州”则被改成了京都“元州”,至于“汴州”则被改作了前年才被北鞑强夺的边城“芫州”。
诗词之内,对朝廷,对官府的讽刺,以及对民生,对民怨的强烈关注,都不算太隐蔽。
其卓越诗才,配合那份慨然正气,让他不算魁梧的身影诡异地变得高大起来。
刚刚还对他嘲笑连连的看官全闭上了嘴。
为了不让自己惊呼出声,他们甚至默契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可即便如此,心头翻涌的狂浪也没能就此停歇。
“这真是那个被,被所有翰林学士拒收的废材世子?”
“不到一刻钟,便吟出四诗一词,便是京城第一才子也没这等才情吧!”
“都说虎父无犬子,以前我不信,可如今看来,周千川真不愧是周家的种!”
虽然谁都没在嘴上承认,但这一刻,周千川出口成章的诗才已让几乎所有人折服。
尤其是程威,第一个顶着满脸潮红,用力地拍起了巴掌。
除了张子昂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抬起了手臂,合掌轻拍。
很快,巴掌声盖过了河水拍打船身的声音,还盖过了岸上的鸟鸣。
曲灵儿眼泛精光,一双美目不住在周千川身上流转,眼神中有意外,有惊讶,有审度,还有一份隐藏的佩服,宛如头一次真正认识周千川一般。
周千川则很享受这种被注视,被崇拜的感觉。
不过,显摆完毕,他并没有要轻易饶了张子昂的打算。
“不知张公子除了满街乞丐,又看到了些什么?”
附庸风雅张子昂在行,可针砭时弊嘛,显然不是其强项!
周千川趁机学着刚才他的样子冲船家一声吆喝。
“船家,前方靠岸,可不能耽误了张公子回学堂重习文字的时间!”
他的反客为主,让那群努力没把幸灾乐祸写在脸上的看官,纷纷仰头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