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光阴,如白驹过隙。
巍峨的安国公府朱漆大门紧闭,石狮威严,隔绝着府内的锦绣繁华与门外的市井烟火。
苏窕窕静静地站在台阶下,一袭半旧的青色布裙,一支狐狸头的木簪将墨发半挽,却难掩身姿的纤灵楚秀。
她手中牵着一对粉雕玉琢的孩童,约莫两三岁模样。
男孩穿着干净的小褂,眉清目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明慧得不像稚童,正安静地打量着那高耸的门楣。
女孩扎着两个圆圆的小髻,脸蛋红扑扑的,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小手却紧紧抓着母亲的手指,透着一股子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力量感。
阿澈,沅沅。
她三年前花重金“借种”,诞下的龙凤胎。
那三个月虚与委蛇的缠绵,不过是为了得到破劫的钥匙——所孕育的这对骨血。
钥匙到手,她毫不犹豫,立刻远遁千里。
思绪翻涌间,她被管家和几个仆役迎了进去。
正厅内,暖意融融,熏香袅袅。
安国公苏恒端坐上首,面容威严,眼底带着复杂难辨的审视。
国公夫人柳氏坐在他身侧,保养得宜的脸上努力挤出几分慈爱,但那目光落在苏窕窕朴素的穿戴时,却难掩疏离和一丝嫌弃。
苏明月依偎在柳氏身边,穿着华贵锦缎罗裙、气质高贵柔美。
“姐姐!” 苏明月一见她进来,立刻起身,脸上绽放出惊喜又亲热的笑容,莲步轻移迎了上来,伸手就要去拉苏窕窕的手。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爹娘和我都盼着你呢。”
苏窕窕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了苏明月的手,只冷淡地唤了一声:“父亲,母亲。”
对苏景轩和苏明月,恍若未见。
苏明月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僵住,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随即又化为泫然欲泣的委屈,怯生生地看向苏恒和柳氏:
“爹爹,娘亲,是我占了姐姐的位置这么多年。她讨厌我也是正常的。你们还是把我送走吧。”
柳氏闻言立刻心疼地拉过苏明月的手,轻轻拍抚:“说什么傻话,你是娘的女儿,不留在府中要上哪儿去。”
她看向苏窕窕,语气带着责备,“窕窕,明月是你妹妹,她是心想跟你交好,你怎么如此冷淡?还不快见过你兄长和明月妹妹?果然是乡野长大的,真是没规矩。”
苏景轩也沉了脸,冷声道:“苏窕窕,你这是什么态度?离家多年,教养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明月好心亲近你,你摆什么脸色?”
苏窕窕心中冷笑。看,他们和苏明月才是一家人,却妄图用这点儿不值钱的血脉来绑架她。
“你们说的没错,我确实没教养。”苏窕窕平静地抬起双眸,冷冽的目光从那一张张泽禹的脸上扫过。
“我五岁就被苏明月的母亲丢在深山密林,没丧命那是老天保佑我。而后一路颠沛流离,我没爹没娘的,哪来的教?何来的养?”
她一番话怼得苏景轩哑口无言。柳氏面上露出一抹心疼,放软了语气。
“如今既已回来了,以前的事就莫要再提。你是我们的亲生女儿,以后,我和你爹会好好补偿你的。”
若非她重活一世,又被柳氏这副慈爱的面孔给骗了。
补偿?送进人间炼狱的神殿那种补偿吗!
但她既然要充这个面子,总得让她出点血。
“口说无凭。父亲母亲打算怎么补偿我?”
“这……”柳氏一时语塞。
“怎么。你们口口声声心疼我,盼我回来,却连这一点都没想过吗?”
“既然如此,我还是走吧。”苏明月会的,她也会。
苏窕窕竟真的作势转身要走。
那一家四口哪能眼睁睁的看着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替身走了。
一直装聋作哑的苏恒清了清嗓子,威严开口,“明月有的,府里也给你备一份。另外,等会儿你再去府库中挑几样好东西,就当长长见识。”
老匹夫心理算盘打的啪啪响。
先稳住苏窕窕,反正那些东西也就在她手里走个过场。
等她去了神殿,还不是得还回来。
“那便,多谢父亲了。”
“太好了,以后我就有个姐姐了。”苏明月欣喜地拽着她的衣袖。
又连忙松开手,想要擦手又一脸为难的模样,“姐姐,你这衣裳多久没洗了?就算是生活贫苦,身为女子也不该如此邋遢。”
又来了。
真是一分钟不演她就躁动的慌。
苏窕窕目光平静地落在苏明月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仿佛在仔细端详着什么。
片刻后,才用一种带着点困惑、又有点神神叨叨的语气,缓缓开口:
“明月妹妹总喜欢这样明褒暗贬,戳人短处,是当别人都是傻子吗?就你一个大聪明是吧。”
“姐姐别误会,我只是……”
眼看苏明月的眼泪花又要涌出来,她连忙伸手,“打住。”
“妹妹经常装作无心口出恶言,眉宇间似有水厄之相……”
她顿了顿,“方才之事,妹妹若不愿意给我赔罪,千万记得离水边远点。这水劫,最爱映在那些心思歹毒,又喜欢装无辜的人身上。”
这话一出,正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苏家三口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苏景轩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苏窕窕!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刚回来就诅咒明月?你在乡下学的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柳氏也拉下脸,语气严厉:“窕窕!休得胡言!什么晦气不晦气,水厄不水厄的!明月好好的,能有什么劫难?我看你是魔怔了!还不快向明月道歉!”
苏明月则是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小脸煞白,眼中迅速蓄满泪水,紧紧抓着柳氏的胳膊,声音颤抖:“姐姐……明月哪里做得不好,惹姐姐生气了?姐姐要这样咒我……”
她心中却嗤笑不已,这乡下丫头,果然上不得台面,只会弄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正好让大家更厌恶她。
“哎……”苏窕窕叹息着摇了摇头,神神叨叨地念道:“死性不改,罪加一等哟——”
午后,阳光正好。苏明月为了显示自己的友好,特意邀请苏窕窕去后花园小坐赏花。
园中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池边铺着打磨光滑的鹅卵石。
苏明月走在前面,姿态优雅,正矫揉造作地向苏窕窕介绍着园中新移栽的几株名贵牡丹,言语间不经意地流露出在府中受宠的地位。
她眼角余光瞥见苏窕窕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心中怒意更甚,故意引着她往水边靠近了些。
就在苏明月指着池中几尾锦鲤,娇笑着说“姐姐你看……”时,她脚下踩着的一块鹅卵石竟猛地一滑!
“啊——!”
苏明月惊惧地惨叫,整个人失去了平衡,直直地朝着冰冷的池水栽了下去!
“噗通!”
水花四溅!
“明月!”
紧随其后的柳氏和苏景轩目睹这一幕,魂飞魄散,惊叫着扑向池边。
仆妇们乱作一团,纷纷下水捞人。
冰冷的池水瞬间浸透了苏明月的华服,刺骨的寒意让她惊恐地呛咳起来,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珠钗歪斜,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水糊开,狼狈不堪。
苏窕窕立在阴影下,唇角缓缓勾起。
看,她的卦象,从不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