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沈家…灭门?”
萧执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在血腥未散的庭院里回荡。
他扣着沈知微手腕的手指,冰冷而用力,几乎要嵌入她的骨肉。
沈知微被他这一问,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沸腾的仇恨和失控的情绪瞬间凝固。
糟了!情急之下,她竟当着萧执的面,喊出了沈家灭门之事!
这等于直接暴露了她与沈家的关系!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看着萧执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骇人风暴的寒眸,心脏沉到了谷底。
他会怎么做?将她当成沈家余孽拿下?
交给幕后黑手?还是…利用这点彻底掌控她?
巨大的危机感让她浑身僵硬。
然而,萧执接下来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并没有立刻逼问,也没有下令拿人。
他眼中那惊骇的风暴在最初的爆发后,竟缓缓沉淀下去,变成一种极其复杂、极其幽深的东西。
有审视,有疑虑,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
他缓缓松开了钳制沈知微的手,但那锐利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的秘密都挖出来。
“带下去!撬开他的嘴!”萧执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对秦苍下令。
他指的是地上那个纹着滴血怪鸟的刺客。
“是!”秦苍立刻指挥侍卫将如同烂泥般的刺客拖走。
萧执又扫了一眼周围的侍卫和闻声赶来的赵嬷嬷等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今夜之事,本王若在外面听到半个字,所有人,拔舌,杖毙,祸及三族。”
“奴婢/属下遵命!”所有人噤若寒蝉,深深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赵嬷嬷更是脸色惨白如纸。
“你,跟我来。”萧执的目光最后落在沈知微身上,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他转身,径直走向听雪轩的书房。
沈知微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既然暴露了,那就索性摊牌!
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抹去眼角的泪痕,眼神重新变得沉静而冰冷,抬步跟了上去。
书房内,炭火无声燃烧。
萧执背对着沈知微,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依旧混乱未平的庭院。
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却透着孤寂的背影。
“沈知微。”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传来,“或者,我该叫你…沈家遗孤?”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国公府嫡长女沈知微,年方十六,自小体弱多病,从未离开过京城。
而十五年前沈家灭门时,真正的沈家嫡孙女沈微,年仅五岁,葬身火海。你…是谁?”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矛盾!身份!这是沈知微最大的破绽!
沈知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这个问题避无可避。
她抬起头,直视萧执的眼睛,眼神坦荡中带着一丝苍凉:“我是沈知微,也是沈微。国公府嫡女的身体里,住着沈家孤魂。”
“夺舍?重生?”萧执眉头紧锁,这个词对他而言太过离奇。
“王爷可以不信。”
沈知微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但沈家七十三条人命的血仇,刻在我灵魂深处,永生不忘!
那刺客身上的滴血怪鸟,就是凶手组织‘影阁’的标志!
十五年前,我亲眼看着他们屠戮我的亲人!
祖父沈仲景临死前,让我记住‘鸩羽’,找出真凶,报仇雪恨!”
她将深埋心底的血仇和盘托出,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滔天的恨意和无尽的悲凉。
这巨大的情绪冲击,让萧执都为之动容。
“鸩羽…”萧执咀嚼着这个词,眼神变幻莫测,“世人都道‘鸩羽’是上古毒经,引得无数人觊觎,才为沈家招来灭门之祸。”
他顿了顿,看着沈知微,“但本王查到的线索,却指向另一个可能——‘鸩羽’或许并非毒经,而是一种…能克制‘寒髓’这类至阴至毒之症的…上古疗法!沈院判…可能正是因此招致杀身之祸!”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沈知微耳边!鸩羽是疗法?不是毒经?!
祖父是因为掌握了能克制某种奇毒的疗法而被灭门?这与她前世的认知完全不同!
“证据呢?”沈知微声音干涩。
“本王身中‘寒髓’多年,遍寻解法,自然留意一切相关线索。”
萧执走到书案前,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一卷残破发黄的旧档,“这是本王费尽心力,从当年太医院被焚毁的旧档灰烬中找到的残页。
上面有沈院判的批注,提到了‘鸩羽’对‘玄冰引’(寒髓的原名)的压制猜想。可惜…关键部分已被焚毁。”
沈知微接过残页,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正是祖父的笔迹!内容虽残缺,但字里行间提到的“鸩羽”、“疏导”、“逆阴转阳”等词,确实指向一种疗毒之法,而非制毒之术!
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如果萧执所言非虚,那沈家灭门的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
凶手不仅是为了夺取,更是为了…毁灭?!
“玄鸟卫又是什么?”
沈知微想起《素问杂记》上的飞鸟和浮现的字迹,追问道,“你留下的银针,针尾为何也有那飞鸟标记?与影阁的滴血怪鸟是何关系?”
萧执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复杂。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玄鸟卫…那是一个比影阁更加古老、更加神秘的传承。他们并非杀手组织,而是…守护者。守护的,便是‘岐黄薪火’,即包括‘鸩羽’在内的上古医道精粹。”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沈知微:“本王的针法,传承自一位自称玄鸟卫后人的隐世医者。
而你…”他的目光落在沈知微身上,“你的金针之术,你的《素问杂记》,甚至你的‘重生’…或许,都与玄鸟卫的‘薪火不绝’有关。至于影阁的滴血怪鸟…”
萧执眼中寒芒乍现,“那不过是窃取了部分玄鸟卫图腾、扭曲其意、专行阴私杀戮之事的叛徒和亵渎者!”
守护者与叛徒?玄鸟卫与影阁?鸩羽是疗法而非毒经?
一连串颠覆性的信息,如同巨大的漩涡,将沈知微彻底卷入!
她以为接近了真相,却发现迷雾更加深重!
“那…沈家灭门,是影阁所为?幕后主使是谁?”沈知微急切地追问,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萧执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影阁行事隐秘,如同附骨之疽,本王追查多年,也只拔掉其部分爪牙。
十五年前的旧案,线索几乎被完全抹去。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能驱使影阁做出灭门这等大事的,其背后之人,必然是手眼通天、权势煊赫之辈!且其目标,就是彻底断绝‘鸩羽’传承!沈家,只是牺牲品。”
手眼通天…权势煊赫…沈知微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可能的对象,但都缺乏证据。
“本王体内的‘寒髓’,其源头,也与影阁脱不了干系。”
萧执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本王怀疑,当年对沈家下手的幕后黑手,与暗算本王之人,很可能是同一股势力!甚至…就是同一个人!”
共同的敌人!
沈知微猛地看向萧执!他的眼神冰冷而坚定,带着一种同仇敌忾的意味。
“所以,沈知微,”萧执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我们的交易,可以更深入一些。
本王助你查清沈家血案,找出真凶,报仇雪恨。而你,不仅要压制本王的‘寒髓’,更要找出真正的‘鸩羽’疗法,彻底根除它!如何?”
这不是请求,而是基于共同利益和目标的结盟邀请。
沈知微看着萧执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试探和威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坦白的合作诚意,以及…对复仇的共鸣。
她需要他的权势、情报和人手。他需要她的医术和“鸩羽”的线索。他们的目标,至少在现阶段,高度一致。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沈知微缓缓伸出手,不是女子柔荑,而是带着金针磨砺出薄茧的、坚定有力的手。
“合作愉快,王爷。”
萧执看着她的手,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柔和了一丝。他也伸出手,那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
冰冷与温热相触,带着各自的血仇与秘密,在这暗流汹涌的王府深夜里,一个充满危险与机遇的同盟,就此达成。
“那么,”萧执松开手,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第一个任务。从今夜活口嘴里撬出的东西,或许能给我们指明一个方向。另外…”
他目光扫过沈知微,“听雪轩,需要真正属于你的力量了。明日,本王会给你送个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