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气氛，因林建军抛出的那个“高新农业科技园”而变得有些微妙。
王秀莲还在絮叨着让孩子们多吃点肉，林秀芳则眼神闪烁，时不时瞟向大哥，显然对那能赚大钱的买卖上了心。
林建明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筷子使得飞快，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林国栋端起那杯白干，这是他平日里晚饭时偶尔会抿两口的烈酒。
他浅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管滑下，带来一丝灼热的暖意，也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他放下酒杯，目光转向一脸期待，等着他表态的大儿子林建军，心中冷笑一声：
这拙劣的戏码，又要开锣了。
“建军，”
林国栋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平缓得像院子里那口老井的井水，不起丝毫波澜。
“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高新农业科技园’，是你那个同学搞的？”
“哎，对对对！爸！”
林建军见父亲主动问起，立刻来了精神，腰杆都下意识地挺直了几分，声音也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那个老同学，叫赵卫东，当年在学校就是咱们班最能个儿的那个！”
“他这几年在南方可真是闯出名堂了，专门搞这个‘高新农业科技园’，听说国家现在特别扶持这种绿色产业，利润高得很，简直是捡钱！”
他说着，眉飞色舞，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桌子对面，仿佛那金山银山已经堆在了他面前。
林国栋不动声色，夹了一筷子妻子特意给他挑出来的瘦肉，慢慢咀嚼着，像是在仔细品味肉香，也像是在掂量儿子话里的分量。
“哦？利润高得很？还能捡钱？”
林国栋重复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符合年龄的审慎和恰到好处的好奇。
“那……具体是怎么个章程？能给家里说道说道不？也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开开眼，看看现在年轻人是怎么琢磨出发财门道的。”
他这话问得极有技巧，既没有直接否定，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切，只是一个普通老父亲对自己儿子口中“新奇事物”的正常探究，甚至还带了点自嘲的意味。
林建军闻言更是大受鼓舞，只当父亲是被自己描绘的前景打动了，心中暗喜，觉得这事儿有门儿。
他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了些声音，营造出一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氛围：
“爸，妈，还有秀芳、建明，你们可都听仔细了，这机会要是错过了，拍大腿都来不及！”
他顿了顿，吊足了胃口才继续道：
“赵卫东他们这个‘高新农业科技园’，跟咱们以前那种傻种地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是引进国外最先进的什么……哦，对，无土栽培技术，有机种植理念，专门培育那种市场上稀罕的高档蔬菜水果！”
“就说那种红彤彤的小柿子，叫什么‘圣女果’，还有五颜六色的甜椒，城里那些有钱人，就认这个！”
“价格嘛，嘿，比咱们这儿的土豆白菜贵上十几倍，那都是少的！”
他越说越是手舞足蹈，仿佛自己已经站在了财富之巅，指点江山。
“而且啊，这项目，风险小，见效快！”
“赵卫东跟我拍胸脯保证了，他们有现成的技术团队，有稳定的销售渠道，基本上是躺着数钱的买卖！”
“前期投入可能看起来大一点，但只要一运转起来，我跟您说，爸，一年回本，三年就能让咱们家彻底翻身，住上电视里那种带院子的大别墅，开上乌黑锃亮的小轿车！”
林秀芳听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急切地插嘴道：
“哥，真有那么好？那……那得投多少钱啊？”
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穿金戴银，出入高档场所的场景了。
林建军得意地瞥了妹妹一眼，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口吻：
“这个嘛，具体的投资额度还没最后敲定，但肯定不是三瓜俩枣就能打发的。”
“不过，你得想啊，投入大，回报才高嘛！”
“你想想，等咱们家那拆迁款下来了，要是老老实实放在银行里存着，那点死利息够干什么的？还不够通货膨胀吃的呢！”
“还不如投到这种能下金蛋的母鸡身上，让钱生钱，那才叫本事！”
王秀莲在一旁听得也是心旌摇曳，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女有出息，家里过上好日子。
儿子描绘的“大别墅、小轿车”，对她而言，简直是过去连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
她忍不住拉了拉林国栋的衣袖，眼神里充满了期盼：
“国栋啊，建军说的这个，听起来好像是挺不错的，要是真像他说的那样，咱们家可就……可就真的熬出头了！”
林国栋抬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看着大儿子林建军那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这些话，这些虚无缥缈的承诺，前世他听过一模一样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毒药的蜜糖，将他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沉吟了片刻，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种属于老父亲的、带着几分迟疑和琢磨的神态，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分量：
“建军，你说的这些，听着确实很诱人，让人不动心都难。”
“爸也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想让这个家过得更好。”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桌上的每一个子女，最后还是稳稳地落在林建军那张充满期待的脸上：
“只是，爸这大半辈子，风风雨雨也经过不少，明白一个道理——天底下，从来就没有那么容易赚的钱，更没有白捡的便宜。”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气氛似乎微微一凝。
林国栋不理会儿子略显僵硬的表情，继续用他那不紧不慢的语调问道：
“你说你那个同学赵卫东，既然他在南方生意做得那么红火，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咱们这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搞这个科技园？”
“咱们这儿，要市场没市场，要人才没人才，他大张旗鼓地跑来，图的是什么呢？”
“难道真是菩萨心肠，专门来普度咱们这些穷亲戚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