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祈安不知那头林月妩的心思,他飞奔回家中。
可就在看见那道熟悉却并不真切的背影时,脚步沉重缓慢,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清冷文臣,此刻甚至忘了呼吸,满眼偏执痴缠地凝视着那道背影。
他好像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看见长姐?
直到祝元穗转身,祝祁安紧绷的心弦,就如被人猛挑一般彻底断裂。
他猩红如血的眼底迅速蓄满泪光,一步一步,像走过一世那么漫长,直至来到祝元穗面前,颤手抚上她一如十年前娇俏天真的小脸。
“长姐……”
祝祁安没发觉,自己的声音早抖得不像样子。
他一下又一下抚着祝元穗的脸颊,思念却不敢用力,生怕他惦念许久的长姐,会在他手下消融瓦解。
那个聪明绝顶连中三元,状元及第的少年英才,此刻甚至忘记了思考,祝祁安没时间想长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更没心思怀疑她是否为旁人假扮。
他只想抓紧时间,多看一眼也好。
自打祝元穗过世,祝祁安作为二哥,便接过了长姐肩上的担子,带着一双弟妹生活。
这些年无论过得多难,他都学着长姐的样子一肩挑起,可也只有如此,他才明白当初长姐有多难。
“长姐,你怎么走了这么久?我与三弟四妹等了你许久,你都不曾回来,你去哪了?”
祝祁安开口语气都带上了委屈的责怪。
祝元穗后退一步,从袖中掏出一根藤条。
她去哪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今回来了,在向祝祁安解释之前,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啪——”
祝祁安还沉浸在悲伤中,就被祝元穗眼疾手快,一藤条抽在他胳膊上。
“跪下!”
祝元穗一声怒斥,祝祁安甚至来不及喊疼,双膝已经听话地弯了下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从小不知挨了长姐多少藤条,早就养成肌肉记忆,只要见了藤条,祝祁安就能第一时间跪下。
这会儿祝祁安跪在地上,抱着他被抽得发麻的胳膊,心里只想一件事。
果然是长姐走了太久,他竟然还得等长姐开口才知道跪下,动作实在太慢了!
“你也不问错在何处,让你跪就跪了?”
祝祁安这会儿早不知痛,只红着眼圈满心沉浸在长姐失而复得的喜悦中。
这训斥他的语气,使藤条的力道,都是从前的味道,不是长姐还能有谁?
祝祁安恭敬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长姐责罚自有长姐的道理,祁安不敢质疑。”
从小到大,他不知挨了祝元穗多少打。
如今长姐使的藤条还是从前的味道,别说罚跪挨打了,只要长姐能回来,他恨不得上赶着求长姐日日打他!
“算你小子还把我当长姐。”
祝元穗鼓着气掂量手中藤条,虽说过了十年,可在祝元穗只记得自己十六岁,就连身高样貌也不曾变。
但如今的祝祁安,可是实打实的二十四岁了。
祝祁安没回家时,祝元穗还担心,自己再打这个已贵为文渊阁大学士的二弟,是否不大合适。
可一见了祝祁安,祝元穗所有的担心都没了。
有什么不合适的?
祝祁安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二弟,别管二十四还是六十四,祝祁安对她的臣服,就该是刻进血脉骨肉里的!
“我养你长大,供你读书,如今你做了文渊阁大学士,便了不得了,忘了我从前对你嘱咐了是吧?为了一个女子,便放下朝廷委任的重担,官服没脱就去街上给她买糕点,我从前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爹娘为国捐躯,我们祝家子女更该勤奋刻苦,不辱没爹娘留下的盛名,可你是怎么做的!”
祝元穗每斥责一句,便在祝祁安身上留下一藤条,不留余力,从前祝元穗使家法,念在祝祁安小她两岁的份上,多少会收着些力气。
可现在祝祁安大了,又犯下贪恋美色的大错,祝元穗恨不得一通藤条,抽得他神志清醒才好!
林月妩和俨王是什么善茬?她在梦中都看得清楚!
这会儿祝祁安自以为与林月妩两情相悦,可实际不过是林月妩拿来叫俨王吃醋的工具,待到林月妩与俨王终成眷属,祝祁安便是俨王第一个下手处置的情敌。
偏偏她这二弟又是个死心眼,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还不信真相,落得个流落街头野狗分尸的下场!
祝元穗越是心痛,手下藤条用力越狠,这可是她从六岁大的小豆丁,一手拉扯起来的亲弟弟。
只要祝祁安还认她这个长姐,她就决不许祝祁安再与林月妩有牵扯!
可一通藤条下去,那声响沉闷有力,祝祁安却硬扛着一声不吭,反倒低声啜泣,直到泪水将祝元穗鞋面沾湿。
“长姐教训的是,是祁安糊涂,忘了长姐的嘱托,祁安不懂事,还请长姐今后时刻教导。”
祝祁安深垂着头,泪水早将视线模糊。
自打长姐过世,他便一肩扛起祝家众人,誓要不负长姐所托,将祝家发扬光大,可不知为何,见了林月妩,他这颗心便像不受控制一般,屡屡做出荒唐之事。
还好今日有长姐提醒,否则他还不知道自己所做有多荒唐。
他就知道,祝家离不开长姐。
听着祝祁安语不成声的啜泣,祝元穗也不忍心再下手,任由她早已成为朝廷新贵的二弟,跪在地上抱着她的大腿哭了许久。
“那长姐这次回来,再也不走了吗?”
也不知哭了多久,祝祁安才起身,顶着一双早已通红发肿的眼圈。
祝祁安才顾不得丢脸,只直勾勾盯着祝元穗,生怕一转眼,他的长姐便会再消失不见。
“当然不走了,祝家没我能行吗?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祝元穗一挺腰板,十几岁的少女说话不知天高地厚,但在祝祁安听来,却格外可靠,当初年仅八岁的祝元穗,可不就是凭着这一句话,含辛茹苦将他们三个弟妹养大吗?
“连你都这副样子,那老三老四呢,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