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海河同志！”
高津蓉无视他的犟脾气，直接把签字笔塞他手里，又将本子再往前递了递，郑重其事地说：“我就是负责拆迁摸底的，你有什么诉求，直接告诉我，不管是接受还是不接受拆迁，告诉我就行，别再拉着其他老头儿老太太去堵我们单位大门了，拆迁又不是我们说了算，我们只做配合工作。”
“哦，是南开区政府让拆的。”高海河似是恍然大悟。
高津蓉见状，皱起了眉，“怎么？改弦易辙，要去堵区政府的大门了？”
“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逮到就是寻衅滋事，会影响你将来的曾孙考公的！”高津蓉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诶？我就想不明白了，政府要城市建设，就来拆我们的房子，我去找他们说理，怎么就成寻衅滋事了？我是砸他们玻璃窗了还是往他们门口泼大粪了？”高海河也疾言厉色。
高津蓉斥道：“你们聚众抗议就是不对！”
“都新时代了，还不许言论自由？”
“你们那不叫言论自由，纯粹胡来！”
“怎么就胡来了？”
“怎么就不是胡来？”
“就不是胡来！”
“就是胡来！”
……
爷孙俩就像说相声似的，车轱辘话一来一回，说了近两分钟。
最后是高津蓉先败下阵来，收起本子和笔，不等高海河摆出得意的表情，气呼呼地说：“当初这个工作是你非要我去考的，我本来想进博物馆，或者跟考古队先实习看看，你非说你们老高家就算没落了，也不能比别人差，怎么都得当个公务员。”
“为了你这点虚荣心，我选了一个不喜欢的工作，现在好不容易上了正轨，你又在背地里给我拆台。”
“干脆，我辞职算了，你爱咋咋咋咋！”
高津蓉一挥手，扭头就转身。
“哎呀！你跟工作犯什么劲儿啊？”
高海河赶紧拉住她，缓了缓语气，说道：“把你那破本子拿出来，我写还不成嘛。”
高津蓉脸上还是气鼓鼓的表情，但嘴角不再下撇。
高海河无奈地翻开本子，嘴上嘟嘟囔囔：“一句搞建设就要拆了我们家的祖宅，往后祖先们回来看望我们，都找不到地儿了。”
“祖先们早就投胎了，没投成胎的说明生前劣迹斑斑，这种祖先，不认也罢。”高津蓉嗔笑。
高海河白了她一眼，又继续念叨：“这些人只管搞建设，根本不懂，他们拆掉的是什么，那可是我们天津的摇篮。”
“孩子长大了，就不再需要摇篮。”高津蓉客观地说道。
过去的文化要保留，城市也要持续发展，难免不会产生矛盾，矛盾无法彻底化解，就只能想办法平衡。
高海河摇摇头，似是不赞同她的说法，叹了口气，说道：“那还是我们这些老城厢居民的根。”
高津蓉一怔，脱口而出：“我没有根。”
“我是个连家人都不要的孩子，跟我谈什么根？”
“我不懂！”
高海河写字的动作一顿，跟着又敷衍地写了几个字，然后将本子一合上，挤出笑容对她说：“饿了吧？回去我给你整点下午茶。”
“你们年轻人现在不都兴吃下午茶嘛。”
高津蓉收起本子，揣回包里，“我还要上班呢！”
“你上班还不是挨家挨户走访摸底，我们院里那么多人，你一个个问完，下午的工作不就做完了。”高海河冲她眨眨眼，而后就拽着她往回走。
高津蓉本想拒绝，院里的人都是租客，摸底摸不到他们那里。
但转念一想，要是高家大院拆了，他们得找新的地方租住，还是应该先跟他们沟通一下，让他们提前做好找新住处的准备。
于是，她就跟随高海河回去了。
院里的人见这对爷孙你追我赶着出了门，又手挽手回来了，纷纷相视一笑，见怪不怪。
一壶龙井，一盒枣泥酥，往后院一坐，可以消磨一整天。
“小王呢？下午太阳大，把它放出来遛遛。”
高津蓉往摇椅一坐，就开始使唤起了高海河，可不能让他闲下来。
待高王八被高河海捧到地上遛弯后，高津蓉又递来一张从本子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写着各种菜名儿。
“咋滴？要给你摆生日宴？”高海河抠着光头问。
高津蓉具体的生日，谁都不知道，她是在1983年5月1日被高海河从成都火车北站捡到的，办理异地领养手续时，高海河根据我国学者徐继达和刘宝林分别提出并制定的儿童手腕部骨龄图谱和婴幼儿、学龄儿童腕骨骨龄图谱进行对比参考，推测她那会儿的年纪在3岁左右，所以她户口上的生日是1980年5月1日。
因着这个生日只是为了应付上户口和身份证，两爷孙都没太当回事，高津蓉什么时候心血来潮想过生日了，就什么时候过。
不过生日还是一年还只过一次。
否则，就没纪念意义了。
高津蓉摆摆手，“最近没心情庆生，这些菜都是我这几天想吃的，现在每天都要在外面跑，需要补充营养。”
高海河虚起了眸子，将纸上的潦草菜名儿又看了一遍，“熘鱼片、烩虾仁、全家福、桂花鱼骨、烩滑鱼、独面筋、川肉丝、川大丸子、烧肉、松肉…这不是八大碗吗？”
念着念着，高海河就瞪大了双眼，“这比你摆生日宴还丰盛啊？”
“嗯哼！”
高津蓉扬了扬下巴，没有否认，“这是细八大碗，下面还有粗八大碗。”
高海河顺着往下看，“都八大碗了，你怎么不干脆把冬令四珍和四大扒也写上去？”
“我记不住他们的名儿，你要能记住，就帮我写完呗，再照着做，每天两顿不重样，以后中午我天天回家吃饭。”高津蓉微微一笑。
笑得高河海后背发凉，瘆得慌。
“好些菜我不会呀！”他两手一摊，双眉一蹙。
高津蓉还是面带微笑，“不打紧，你时间多，可以慢慢学。”
“时候不早了，你快去买菜吧。”她看了一眼手表。
“我……”高海河张了张嘴，明知孙女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只能不情不愿地照单全收。
“我这是请了个祖宗回来哟！”
他转身回屋，去拿钱包了。
“还是只有你治得了老高头。”
高海河前脚出去买菜，王大卫后脚就出现在后院，腋下夹一个皮包，头发梳成了奸商的模样，与儿时的二愣子模样判若两人。
“把我叫回来干嘛？还单独把你爷爷支开。”
